空间转换带来的眩晕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凌清瑶的视线重新聚焦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股令人窒息的追杀气息、冰原的酷寒、以及血腥味,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祥和、仿佛与世隔绝的山谷。
天空是清澈的蔚蓝色,几缕白云悠然飘过。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洒落在山谷之中。四周是苍翠欲滴的青山,环绕着一片如同翡翠般碧绿的湖泊。湖边生长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与淡淡的灵气。几间简陋却整洁的竹屋坐落在湖边,与周围的自然景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机与一种古老而平和的道韵,这里的灵气纯净而充沛,远比瑶池大部分区域更加适合修行。
这里就是师父玉衡子隐居的庇护所。
凌清瑶还抱着云昭。少年的身体依旧冰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背上的伤口黑气虽然被玉衡子暂时封住,不再扩散,但那触目惊心的创伤和萦绕不散的死气,显示着他状况的极度糟糕。
玉衡子站在他们身旁,目光落在云昭身上,那双看透世事的温和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与凝重。
“把他放到那边的竹榻上。”玉衡子指向最近的一间竹屋。
凌清瑶依言,小心翼翼地将云昭平放在屋内一张铺着干净蒲草的竹榻上。动作轻柔,仿佛生怕碰碎了一件珍贵的瓷器。
玉衡子走上前,伸出二指,轻轻搭在云昭的手腕上。一股温和醇厚、带着勃勃生机的灵力,如同初春的溪流,缓缓探入云昭体内。
凌清瑶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自己也精通医理,深知云昭此刻的情况有多凶险——肉身几乎被摧毁,经脉寸断,神魂更是被镇魂印的怨魂之力侵蚀,摇摇欲坠。若非他体内那股奇异的冰凰血脉吊住了一丝生机,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良久,玉衡子收回手指,眉头微蹙。
“师父,他……”凌清瑶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很麻烦。”玉衡子轻轻叹了口气,“肉身之伤尚可调理,但他神魂受损太重,更有异种怨力盘踞不去,寻常丹药和治愈术法,效果甚微,反而可能刺激那怨力反噬。”
凌清瑶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玉衡子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云昭身上,带着一丝奇异的色彩,“他体内的血脉,很是不凡。似乎在自行对抗那股怨力,护住他一点真灵不灭。只是力量太弱,如同杯水车薪。”
他走到一旁,从一个古朴的木柜中取出几个玉瓶和几株散发着奇异光泽的草药。“我先稳住他的伤势,驱散部分表层怨力。能否醒来,能否恢复,最终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和……他这血脉的潜力。”
玉衡子开始忙碌起来。他以银针封住云昭几处大穴,阻止伤势恶化。又将几种草药捣碎,混合着灵泉,制成药泥,小心翼翼地敷在云昭背上那恐怖的伤口上。药泥触及伤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缕缕黑气被逼出,又被玉衡子以精妙的手法引导、炼化。
凌清瑶在一旁默默看着,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师父忙碌,看着云昭苍白的脸。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感激、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牵挂。
处理完外伤,玉衡子又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丹药,喂入云昭口中,并以自身灵力助其化开。
做完这一切,玉衡子的额头也微微见汗。他示意凌清瑶到屋外说话。
两人走到湖边。湖水清澈见底,可见几尾灵动的银色小鱼游弋。
“现在,可以告诉为师,究竟发生了何事吗?”玉衡子看着凌清瑶,目光温和而包容,“你捏碎了那枚玉符,意味着瑶池……已无你立锥之地。”
凌清瑶深吸一口气,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奉命追查雪凰,到黑水村的“净化”,到自己的怀疑与调查报告,再到被缚龙殿污蔑追杀,以及云昭数次与她交集、最后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她没有丝毫隐瞒,包括自己内心的挣扎与转变。
玉衡子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直到凌清瑶提到云昭体内那与众不同的雪凰血脉,以及他最后那决绝的守护时,他的眼中才再次闪过那抹奇异的光彩。
“雪凰血脉……竟然真的再次现世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玉衡子喃喃自语,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万载之前的某些景象。“瑶池……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吗?为了维持那窃来的权柄,不惜一切……”
“师父,您知道些什么?雪凰血脉,究竟是怎么回事?瑶池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凌清瑶急切地问道。这些问题困扰她太久了。
玉衡子收回目光,看向凌清瑶,眼神复杂:“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现在的你,还太过弱小。”
他顿了顿,看着弟子那倔强而清澈的眼神,终究还是透露了一丝:“你只需知道,瑶池的根基,并非如典籍所载的那般光明正大。而雪凰……曾是这片天地真正的守护者之一。他们的血脉,对于建立在‘窃取’之上的瑶池而言,是必须抹除的原罪,也是……最大的威胁。”
凌清瑶心中巨震。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师父口中听到“窃取”二字,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一直信奉和守护的,竟然是这样的根基?
“那云昭他……”
“他……”玉衡子看向竹屋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他很特殊。他的血脉似乎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异,或者……觉醒得并不完全。而且,他能让你不惜背叛瑶池也要守护,或许……他真的是那个‘变数’。”
“变数?”
“天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玉衡子悠悠道,“这遁去的一,便是变数。是死局中的一线生机,是既定命运轨迹外的意外。他出现在你面前,你选择救他,这便是变数的开始。”
凌清瑶沉默着,消化着师父话语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
“好了,你伤势也未痊愈,先去调息吧。”玉衡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至于那小子,我已暂时稳住他的情况。能否渡过此劫,就看他的造化了。或许……在他自己的梦境里,他能找到一些答案。”
……
竹屋内,云昭静静地躺在竹榻上,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而在他的意识深处,在那被镇魂印重创、被冰凰血脉强行维系着的破碎神魂之地,并非一片黑暗。
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上。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无数燃烧的星辰正拖着长长的尾焰,从苍穹坠落,砸落在远方的冰面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掀起滔天的冰浪。
这不是他熟悉的漠北草原,也不是寂灭冰原。
空气中弥漫着苍凉、古老、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与愤怒。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通体如同冰晶雕琢而成的凤凰,展开足以遮蔽天日的双翼,在坠落的星辰与燃烧的天空中悲鸣、翱翔。它的身后,跟随着许多形态各异、但同样强大的生灵,有操控烈焰的巨人,有驾驭雷霆的巨兽……它们在与一些笼罩在混沌光芒中的身影激烈交战。
天崩地裂,法则崩坏。
他看到,那巨大的冰凰为了保护什么,毅然冲向了一道最粗壮的、仿佛代表着天道刑罚的毁灭光柱……
画面破碎、重组。
他又看到,在一座辉煌无比、却冰冷彻骨的宫殿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一个巨大的、被无数符文锁链封印的冰晶凤凰尸身上,小心翼翼地抽取着某种散发着本源气息的蓝色能量,融入自身……
背叛!
窃取!
无尽的黑暗涌来,夹杂着冰凰陨落时的不甘与怨恨,以及被封印、被抽取力量时的痛苦与愤怒……
这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洪流,冲击着云昭微弱的神魂意识。
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灵魂仿佛要被这些不属于他的、沉重而痛苦的记忆撕碎。
“呃啊——!”
他在意识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我是云昭!
我只是个牧羊人!
这些……不是我的记忆!
……
竹屋外,凌清瑶并未去调息,而是静静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抱着膝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屋内,偶尔会传来云昭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痛苦呻吟。
每一次听到这声音,凌清瑶抱着膝盖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收紧一分。
她不知道云昭正在经历着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少年,为了救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而她,欠他一条命。
或许,还不止。
夜色渐深,山谷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隐秘的庇护所,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
但风暴,并未平息,只是在积蓄。
而两个命运已然紧密交织的年轻人,
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于古老记忆的碎片中浮沉;
另一个在静谧的月色下守候,内心经历着信念重塑的煎熬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