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将那面布满裂纹的母镜翻转过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背面。
镜面上的裂痕,如同被砸碎的冰面,将天虎侯侯那道冲天魔影分割成了无数扭曲的碎片。
“侯爷!”魏长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那东西……已经不是人了!我们必须立刻撤退,从长计议!”
他身前的沙盘早已被那股气浪震得一片狼藉,但他根本无暇顾及。那股贯穿天地的威压,让他这位曾经的天宝阁少东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无力。
那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生命层次的碾压。
“撤?”李闲笑了,他将破碎的母镜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老魏,别慌。”他拍了拍魏长风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大夫给恶疾刮骨疗毒,难道还会嫌病灶长得丑?他现在把自己炼成了一颗剧毒无比的大脓包,所有毒都聚在了一起,正好方便我一刀给它剜了。”
“肿瘤?”魏长风一时没能跟上李闲的思路。
“对啊。”李闲理所当然地说道,“之前他躲在阵法这个龟壳里,我顶多算个远程会诊。现在他自己跑出来,把所有病灶都集中在了一起,还把自己变成了最显眼的那块烂肉。这不就是求着我给他做个切除手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向雅间外走去。
“把所有黑市的人都撤回来,让他们收缩防线,守住外围,别让封神宗和天宝阁那帮和尚摸鱼的家伙进来捣乱就行。”
“那……那您呢?”魏长风急声追问。
李闲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回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我?当然是去见见我的病人,顺便……给他签个病危通知书。”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魏长风呆立在原地,李闲那番荒诞不经的比喻还在他脑中回荡。
片刻后,他狠狠一咬牙,脸上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
“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转身,对着几名心腹低声咆哮:“听侯爷的!收缩!把所有力量都给我集中到广场外围!挖地道也好,拆房子也好,给我用最快的速度,在外围建起三道防线!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是!”
他自己则快步冲到窗边,死死盯着那道正在被无数人潮冲击的魔影。
侯爷,您要是真能把这天给捅个窟窿……我魏长风,就陪您一起补!
……
天玄城的街道,已经变成了血与火的熔炉。
李闲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却如同一条滑不溜丢的游鱼。
他没有施展任何身法,只是凭借着那匪夷所思的反应和对人心的洞察,总能提前半步找到最合适的缝隙。
他路过一处街角,看到一群由魏长风调度的黑市“饿狼”队成员,正利用地形优势,用抢来的巡天卫强弩,压制着一小队试图从侧翼包抄的府内修士。
他又看到一队“游蛇”组的斥候,从阴影中钻出,将一张刚刚绘制好的府内防御图,塞进一个正冲向主战场的散修联盟头领手中。
愤怒的人潮,不再是无头苍蝇。
在魏长风那只无形大手的调度下,他们化作了一柄柄锋利的,虽然粗糙但却致命的尖刀,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捅向城主府这头庞然巨物。
李闲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看向那座广场。
那道贯穿天地的黑红光柱,像一根巨大的毒刺,扎在天玄城的心脏。
光柱之下,那个白发魔影静静悬浮在半空,脸上挂着悲悯的微笑,眼神却空洞得如同黑洞。
燕破天和凌迟在各自部下的搀扶下,挣扎着站稳脚跟,死死盯着广场中央,眼神中满是不甘与骇然。
他们最强的攻击,甚至无法靠近敌人分毫。
“霸刀裂空!”
燕破天狂吼着,整个人与手中的巨刃合为一体,化作一道璀璨的刀芒,狠狠劈向那道魔影。
刀芒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然而,那道刀芒在距离魔影还有十丈远时,便如同陷入了泥沼,速度骤然变慢,光华迅速黯淡,最后悄无声息地消融在了空气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噗!”
燕破天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魁梧的身躯倒飞而出,被几名天宝阁护卫手忙脚乱地接住。
另一边,凌迟的处境同样不妙。
“巡天剑阵!绞杀!”
数百名巡天卫精锐结成战阵,银色的煞气汇聚成一柄巨大的长剑,带着肃杀天地的威势,直刺而上。
天虎侯侯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轻轻一握。
“散。”
一个字,言出法随。
那柄由数百精锐煞气凝成的巨剑,轰然崩散,化作最原始的银色光点。所有组成战阵的巡天卫,齐齐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煞白。
“在‘我’的世界里,你们的规则,无效。”
天虎侯侯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理”意味。
他就是规则本身。
广场上,所有人的攻势都为之一滞。
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比刚才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地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身影,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走出,一步步踏入了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广场。
李闲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太普通了,与周围那些浴血奋战的修士、士兵相比,他就像一个误入战场的路人。
天虎侯侯那双空洞的黑色旋涡,却在第一时间锁定了他。
“是你。”
天虎侯侯的脸上,那悲悯的微笑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多了一抹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南界的蝼蚁,是你……点燃了这场盛宴的佳肴。”
“不客气。”李闲站定,抬头仰望着那道神魔般的影子,笑容灿烂,“主要是你这食材不错,够新鲜,够劲道。不拿来做道硬菜,可惜了。”
他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惊愕目光,自顾自地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面破碎的母镜。
“你以为,毁了我的法器,就斩断了联系?”天虎侯侯似乎觉得很有趣。
“不不不。”李闲摇了摇手指,“你没毁了它,你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你的签名。”
他将镜面裂痕最密集的地方,对准了天空中的天虎侯侯。
那感觉,就像神射手在百步之外,已经将致命的箭矢搭上了弓弦,箭尖遥遥锁定了猎物的心脏。
“把自己炼成一个行走的因果炸弹,确实是个天才的想法。”李闲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但你有没有想过,炸弹……也是有引信的。”
他的心念,沉入了识海。
“系统!”
【叮!宿主权限确认。】
“给我用掉所有能用的交互点,目标锁定眼前这个‘规则聚合体’!通过这面镜子上的因果裂痕,给我来一次最深度的……规则交互!”
【警告!检测到高烈度规则聚合体,交互行为将产生巨大风险,可能导致宿主神魂被规则同化!】
【警告!目标处于‘规则具现化’状态,反向交互将消耗预计‘交互点’-点!宿主当前交互点不足!】
“那就用功德,用气运,全给我砸进去!老子今天就要看看,是他这个东拼西凑的冒牌货厉害,还是我这得了天道认证的真家伙更硬!”
李闲在心中疯狂咆哮。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那来之不易的功德和气运,正在以一种雪崩般的速度燃烧!
【功德转化中……气运转化中……交互点已补足。】
【‘规则模拟’功能已激活。】
【模拟对象:规则聚合体=天虎侯侯(神魔形态)】
【正在通过‘因果裂痕’建立深度链接……链接已建立!】
【消耗‘交互点’-。】
【规则模拟:逆向解析·因果溯源,启动!】
嗡——
李闲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紧接着,无穷无尽的,混乱、暴戾、怨毒、疯狂的负面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与母镜的链接,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那些是百万孩童被虐杀时的绝望。
是天虎侯侯修炼邪法时的扭曲。
是无数罪孽与因果交织成的地狱绘卷!
然而,就在这片漆黑的洪流之中,李闲的意识却像一叶扁舟,非但没有被倾覆,反而借助这股洪流的力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逆流而上!
他的眼前,不再是广场,不再是魔影。
而是一张巨大、复杂、由无数黑色与血色的丝线构成的……网络。
天虎侯侯,就是这张网络最中央,那个最亮,也最臃肿的节点。
而这张网络的能量来源,除了那百万怨魂,还有一条更隐秘,更深邃,散发着淡淡檀香的丝线,从遥远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支撑。
那条线的尽头,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
无妄寺!
【叮!】
一个冰冷的提示音,在李闲的意识最深处炸响。
【宿主与‘规则聚合体’产生深度规则交互,获得临时规则感悟:‘万恶之源’!】
【万恶之源:你已洞悉目标一切罪孽的根基与因果链条。在下一次攻击中,你可以指定斩断其任意一条‘因果链接’。】
李闲的意识,瞬间回归身体。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天虎侯侯,嘴角的弧度,扬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
“找到了。”
他伸出右手,并起剑指,指尖上,没有丝毫法力波动,却萦绕着一抹连天虎侯侯都感到心悸的,虚无的锋芒。
“你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