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曾见过她从前的手段。”陈烨轻哼一声。当初苏蓁为达目的在自家祠堂都敢纵火,连性命都能拿来做赌注,那时他便觉得这女子骨子里透着疯劲。他们这般人行事向来讲究谋定后动,乍见这般不计后果的作风,陈烨起初只当是看个热闹,料定她这般横冲直撞活不长久。
谁曾想竟是他看走了眼。每回看似莽撞的搏命之举,最后竟都让她成了赢家。陈烨时常觉得费解——他们这些自比精瓷的人,从来不肯与瓦砾相碰,可苏蓁却偏生将自己活成最硬的顽石。与她作对的人反倒成了瓷器,碰一块碎一块。她看似什么都没失去,那些精致的瓷器却已粉身碎骨。
不是谁都有勇气把自己活成石头的。正因如此,陈烨心底才愈发觉得这女子危险。对于这般可能成为隐患的苗子,最好的法子便是在未长成前彻底铲除。只是……赵宇宸究竟作何想,他竟有些拿不准。
以赵宇宸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这丫头身上的变数。若她日后成了计划中的阻碍,只怕要误了大事。
“她竟还有这般悍勇之举?”缪菲羽诧异地挑眉,随即了然颔首,“到底是苏大将军的血脉,有些胆色也不足为奇。虽说未曾习武,也不曾在苏战跟前长大,但这般性子,确实无人敢轻易招惹。”
见陈烨神色恍惚,缪菲羽忽然压低声音:说来这次宫中消息虽由我散布,可整个局都是按苏蓁的谋划推进。如今细想,这女子实在令人心惊。
他凑近几分:顺亲王近来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真向孝文帝求娶苏蓁。明知道苏战手握重兵,谁沾上苏家谁就是触犯帝王逆鳞,他竟会犯这种大忌。果然孝文帝一起疑心就往深处查,再添把火,只怕顺亲王死在他面前都不会眨眼。
这般环环相扣的算计,缪菲羽轻叩桌面,正好给方家行事铺平道路。苏蓁这盘棋,竟是一步都没走错。
因为她从不容许。陈烨语气复杂。赵宇宸说得对,这女子每次兵行险着,最终结果都与她预期分毫不差。她的谋划里,从来不留变故的余地。陈烨忽然生出几分顽劣心思——若能看到苏蓁因意外而措手不及的模样,该是何等畅快。
总之,这位苏姑娘值得深交。缪菲羽整了整衣襟,况且我观她眉眼已见风华,再过几年必是绝色。这般聪慧绝伦的美人,岂能错过?他扬起自认倜傥的笑意,我决定将她与山药姑娘并列为红颜知己。
陈烨直接转身面壁,懒得再看这蠢货。
而此时被缪菲羽奉为的那位,正在闺阁中对镜挑选钗环。
….
“妹妹,你翻这么多东西出来,是要给苏媚选添妆礼吗?”苏晟挠了挠头,站在库房门口问道。苏蓁正蹲在一堆锦盒前,把宫里赏赐的玉器、绸缎都翻了出来,指尖在物件上反复掠过,像是在找什么,最后终于从一只描金漆盒里,取出了个玉枕——触手冰凉细腻,玉身泛着柔和的莹光,在灯下瞧着格外精致。
“妹妹这是要把这玉枕送给苏媚?”
眼看苏媚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府上下都在为她的婚事忙活。前些日子苏柔还拉着苏蓁问,打算给苏媚添什么妆,正巧被苏晟听见了。这些天见苏蓁没动静,他还以为今日她总算记起了这事。
“这个?”苏蓁拿起玉枕,轻轻摇头:“不是。”
“哦。”苏晟凑过来摸了摸玉枕,“那是妹妹自己用?这玉枕看着就好,夏天枕着肯定凉快。”
苏蓁垂眸看着玉枕上的云纹,眼底泛起一丝涩意——这枕名叫“霜雪枕”,前世她入宫时,父亲苏战偷偷把它塞在陪嫁里,说能避邪安神。后来她成了皇后,柳淑妃正得圣宠,某天忽然说自己头痛难眠,非要讨这只霜雪枕。当时她把枕头交给侍女曼冬保管,曼冬不肯给,两人争执间把玉枕摔碎了。萧承煜得知后,当场就把听雪贬去了浣衣局,没出十天,突厥和亲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如今再想这些旧事,明明都是隔了一世的过往,可心口的疼还是挥之不去。
“妹妹?”苏晟见她盯着玉枕发呆,连喊了两声都没回应,不由担心地追问。
“这是要送人的。”苏蓁回过神,把玉枕放回盒里,语气平淡:“至于媚姐的添妆,大哥要是有空,就帮我随便挑一件吧。要是没空,我让星罗去首饰铺买些,也一样的。”话里没有半分对苏媚的在意,满是疏离的凉薄。
苏晟目送苏蓁抱着锦盒离去,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猛地拍额:“竟忘了问妹妹这玉枕要赠予何人!”
廊下云锦也好奇:“姑娘这玉枕是要送给哪位贵人?”
“一位朋友。”苏蓁淡淡道。
既然要借方家的力,总要有所表示。雪中送炭的情谊,往往能换来死心塌地的追随。这些驭人的手段,还是前生从萧承煜身上一点一滴学来的。
这方安神静气的霜雪枕,对那位心神俱损的陈姑娘而言,正是最相宜的礼物。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已是腊月初二。
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的大吉之日,沉寂多年的顺亲王府终于再迎新娘。这位鳏居多年的亲王即将迎来新的王妃,可汴京中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桩婚事未必是喜事——就像前任顺亲王妃那般,谁知这次喜事何时又会变作丧事?
新妇是汴京苏家三房的嫡女沈媚。苏大将军府三位姑娘里,苏蓁曾以愚钝闻名,苏媚素有才女之名,苏柔也算得上端庄伶俐。如今好好一个姑娘家竟嫁入顺亲王府这般虎狼之地,街巷间不免传来声声叹息。
“苏宴莫不是昏了头?”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眼睁睁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造孽啊。”
“你懂什么。”旁边挎着菜篮的妇人撇嘴,“我娘家侄子在衙门当差,说苏家二小姐早就和顺亲王有了首尾,肚子都显怀了。要不是怀着皇家血脉,早该按族规处置了。”
“竟有这事?”周遭百姓闻言哗然,显然这桩秘闻出乎众人意料。
那妇人得意地拢了拢鬓发:“千真万确!听说宫宴那日多少达官贵人都瞧见了。要我说啊,这般不知检点的姑娘,也算自作自受。”
“肚子都显怀了,实在伤风败俗!”
“苏家三房怎么教出这等女儿?平白玷污了苏将军的门风。”
“与苏将军何干?他常年驻守边关,还不是三房自家没管教好。”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不过片刻工夫,众人对苏媚的态度已从怜悯转为鄙夷。苏宴与吴淑娴的名字在唾沫横飞间被反复践踏。
最初散播消息的那个灰衣人听着身后喧嚣,唇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身隐入巷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