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第一百零七次点开林晓梅的微信。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大舅子发来的消息:“爸下周六生日,全家聚聚,你俩一定得来。”
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像是等待神启,最终只回了句:“好的,哥。”
放下手机,陈建平走向客厅角落那台白色海尔冰柜。自从三个月前他把妻子塞进去后,这台原本存放速冻饺子和肉类的冰柜,成了他日常仪式的中心。他每天都会站在它面前,有时说话,更多时候只是沉默。
“晓梅,今天你爸又打电话了。”陈建平对着冰柜低语,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消散,“我说你感冒了,在睡觉。”
105天前,也是一个这样闷热的夜晚。林晓梅抱怨他忘了交物业费,又说起他失业三个月却还在装模作样早出晚归。
“你知道我在外面多没面子吗?”她摔了一个杯子,“陈建平,你就是个废物!”
争吵升级时,陈建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掐住她脖子的。只记得当松手时,林晓梅已经软倒在地,不再动弹。
恐慌只持续了一晚。第二天,当阳光照进客厅,陈建平做出了决定——他把尸体塞进冰柜,清理了现场,然后拿起林晓梅正在充电的手机。
“妈,我大学同学病了,我去外地照顾她几天。”他第一次模仿妻子的语气发微信给岳母,每个字都斟酌再三。
从此,他过上了双重生活。
陈建平很快发现,维持谎言比想象中容易。他用林晓梅的微信定期与她的家人联系,抱怨“信号不好”避免视频通话,用美图过的旧照片发朋友圈显示“生活如常”。
更让他意外的是,林晓梅的信用卡一直有效。最初他只是试探性地在附近城市消费,见无人起疑,胆子越来越大。
在西双版纳的五星级酒店里,陈建平认识了小琳。他说自己是单身商人,用林晓梅的信用卡支付双人晚餐。在张家界玻璃栈道上,他又邂逅了年轻导游小雨,用同样的信用卡买了贵重礼物。
每次旅游回来,他都会站在冰柜前汇报行程。
“晓梅,我今天去了你一直想去的丽江。”一天晚上,他醉醺醺地靠着冰柜,“你用你的信用卡买的机票,讽刺吧?”
冰柜沉默地嗡鸣。
林晓梅的家人不是没有怀疑过。
“姐,你这次出门也太久了。”妹妹林晓兰在微信里说,“视频一下呗,想看看你。”
陈建平心里一紧,回复:“这里山区信号太差,视频根本连不上。”
“什么朋友这么重要,连爸的生日都不回来?”
“她手术恢复期,离不开人。爸生日我肯定到。”
结束对话后,陈建平额头沁出冷汗。他越来越熟练地编造细节,甚至创建了林晓梅的第二个微信账号,偶尔在家庭群里发语音——那是他找声优模仿的。他学会了修图,把林晓梅的照片合成到各种场景里。
但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弥补。林晓梅的表妹突然说要来城市看病,他不得不谎称“水管爆了,家里一团糟”;老同学组织聚会,他只好说“手机摄像头坏了,拍不了照”。
每次危机都勉强渡过,但压力在累积。
林父生日前一周,陈建平母亲从乡下来访。
“建平,晓梅呢?”母亲放下行李后直接问道。
陈建平心跳漏了一拍:“她去外地照顾生病同学了。”
母亲直视他的眼睛:“我今早去菜市场碰到她妈了,她说已经三个月没见到晓梅本人了。”
陈建平借口泡茶躲进厨房,手抖得差点打碎茶杯。
晚饭后,母亲严肃地坐在他对面:“建平,我是你妈。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撒谎时右眼皮会跳,现在就在跳。”
陈建平还想辩解,母亲打断他:“今早我去了物业,他们说三个月没见到你们俩了。我还去了晓梅常去的理发店,店员说她预约了三次都没来。”
母亲眼中含泪:“儿子,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面对。”
陈建平终于崩溃,跪在地上道出实情。
母亲听完后,良久沉默,最后颤抖着说:“明天我陪你去自首。但在那之前,我要见见我儿媳。”
陈建平打开冰柜。林晓梅的尸体被妥善放置,周围是冻肉和速冻食品,仿佛只是另一种储存物。
母亲划了个十字,低声祷告,然后轻轻抚摸林晓梅冰冻的脸颊。
“这三个月,你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母亲问。
陈建平点头。
“你知道吗,建平,”母亲声音哽咽,“世界上最冷的不是冰柜,是你的心。”
自首前一天,陈建平最后一次以林晓梅的身份在家庭群里发言。
“亲爱的家人,明天我就能见到大家了。这段时间让我明白,家人是最重要的财富。爸爸,生日快乐,女儿永远爱你。”
回复纷至沓来,都是温暖的表情和祝福。
陈建平盯着屏幕,突然意识到,这105天里,他模仿的不仅是林晓梅的语气,还有她被家人爱着的证明。而他自己的手机,三个月来除了广告和母亲的问候,再无他人消息。
第二天清晨,在去公安局的路上,陈建平对母亲说:“其实从第二天起,我就希望有人能识破我。”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在公安局门口,陈建平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他想起打开冰柜时那股冷气,如今想来,那不只是制冷剂的效果,更是谎言结成的冰霜,覆盖了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杀了我的妻子。”走进公安局,陈建平对接待警员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警员抬头看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例行公事的冷静。办手续的间隙,陈建平望向窗外,第一次注意到春天已经来了,树枝抽了新芽。
105天,足够自然界完成一次轮回。而他的时间,停在三个月前那个夜晚,再未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