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藏吏的留言如同定心之锚,将“寻路者”号成员从迷失的恐慌中暂时拉回。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地,面临什么,以及应该寻找什么。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根据舰内勉强修复的计时系统),是紧锣密鼓的休整与准备。
核心庇护区内,气氛凝重而专注。艾雯和凯恩成了最忙碌的人。在缺乏先进医疗设备的情况下,他们依靠艾雯深厚的医学知识、凯恩对生命能量的敏锐感知,以及从飞船上抢救出来的有限药品和简陋设备,竭尽全力稳定秦羽和墨的伤势。
秦羽的情况最危险。那侵入体内的“规则死寂污染”如同附骨之疽,与“源质反噬”的创伤交织在一起,不断蚕食他的生机。林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他注入轮转之力,如同在冰封的河面艰难地破开一线生机。每一次运功,林昊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但他眼神中的坚持从未动摇。他隐隐感觉到,在对抗这种“死寂污染”的过程中,自己对轮转之力的理解,特别是其中“生”与“灭”的微妙平衡,有了更深的体悟。那不仅仅是驱逐,更像是在死寂中重新“定义”出一点活性,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
除了林昊的轮转之力,他们开始尝试利用环境中的惰性能量结晶。凯恩发现,经过林昊轮转之力初步“激活”的少量结晶粉末,混合艾雯调制的草药精华,外敷在秦羽的伤口周围,似乎能微微吸收和中和一部分表层的“死寂污染”,虽然效果缓慢,但总归是多了一分希望。
墨的情况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他的意识海因过载而封闭,对外界毫无反应。凯恩尝试了各种精神抚慰和信息流刺激,收效甚微。最后,艾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星枢勉强恢复的部分功能,模拟出之前数据传输时的特定信息波动频率,以极低的强度对墨进行“反向刺激”,试图唤醒他大脑中处理这类信息的本能区域。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尝试,稍有不慎可能造成二次伤害。但在征得林昊同意后,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进行了。第一次尝试后,墨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看到了曙光。
雷的腿伤在固定和药物作用下逐渐好转,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已能勉强行走。莎拉则承担起了大部分的警戒和外部探索任务。她修复了两台小型侦察机器人,对飞船坠毁点周边十公里范围进行了更详细的测绘和资源勘查。
勘探结果喜忧参半。好消息是,在东北方向约八公里处的一片奇特黑色岩山下,探测器发现了较强的、与环境中惰性结晶同源但“活性”稍高的能量反应,疑似一个浅层矿脉,或许就是留言中提到的“古文明遗泽”或残存矿脉。坏消息是,这片区域的地质结构极不稳定,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显示下方存在复杂的空洞和异常的能量湍流,风险未知。
此外,在正西方向约十五公里,发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由巨大规整石板铺就的“广场”遗迹,广场中央隐约有某种环形结构的基座残留。这无疑是智慧文明存在过的确凿证据,但也意味着可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或机制。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当众人再次聚集在简陋的指挥台前(由几块清理出的控制面板拼成),林昊指着莎拉绘制的简易地图说道,“秦队长和墨的伤势不能无限期拖延,我们需要找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很可能就在那些遗泽之中。‘寻路者’号的修复也需要能源和材料,那个疑似矿脉的区域可能是关键。但同时,我们必须谨慎,留言警告过这里有残留的危险。”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艾雯和凯恩需要留下照看重伤员和维持庇护所基本运作。雷的腿伤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
“莎拉,你对环境最熟悉,由你和我组成探索队,前往东北方向的疑似矿脉区进行初步勘察。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确认能量源的性质和可获取性,评估风险,采集样本。如果条件允许,尝试寻找可能对伤势有帮助的特殊物质。”林昊做出决定。
“是!”莎拉干脆利落地回应,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一把改装的能量步枪,数枚特种侦察与样本采集无人机,以及必要的生存物资。
“雷,你负责庇护所内部防御和与艾雯、凯恩的协同。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优先保护伤员,必要时可以启动‘寻路者’号最后的应急防御屏障,虽然能量只够支撑很短时间。”林昊嘱咐道。
“明白,引路人。”雷重重点头。
“我们离开后,凯恩继续尝试唤醒墨。艾雯,密切监控秦队长的状态,有任何变化及时通过短距通讯告知。”林昊看向两位医疗官,眼神中充满托付。
一切准备就绪。林昊和莎拉穿着修补过的防护服,携带装备,踏出了“寻路者”号严重变形的舱门。
门外的世界,比在屏幕中看到的更加死寂和压迫。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暗红色的大地坚硬冰冷,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蔓延向视野尽头。没有风,没有声音,连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打破了某种亘古的宁静。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灰烬”味,混杂着极微弱的、类似臭氧的气息。重力略轻,让人脚步有些发飘。
两人按照地图指引,向着东北方前进。莎拉在前方探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中的探测器不断扫描着地面和空中。林昊则紧随其后,一边保持警戒,一边默默运转轮转之力,抵抗着环境中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神低沉的“死寂”意蕴。他手中的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微光,与这片死寂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沿途所见,皆是荒凉。除了暗红色的土壤和岩石,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风化的黑色岩块,形状怪异,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又像是巨兽的骨骼化石。没有任何植物或动物的痕迹,连微生物的活动信号都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行进约五公里后,地面开始出现坡度,黑色的岩石山脊在前方显现。同时,探测器上显示的目标能量反应也越来越清晰。
“能量辐射类型确认,与‘源质’有基础同源性,但呈现出高度‘惰性化’和‘结构化’特征。”莎拉低声汇报,“有点像……被凝固的‘源质’河流,或者说是‘源质’的‘化石’。”
接近山脚,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景象。黑色的山体并非完全实心,许多地方裸露出巨大的、如同水晶簇般的结构,但这些“水晶”黯淡无光,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蓝色或墨黑色,内部隐隐有极其缓慢流动的、粘稠的暗金色光晕。它们并非随意生长,而是沿着山体的纹理,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仿佛遵循着某种数学规律的脉络网络。
“就是这里了。”林昊感受着玉佩传来的微弱共鸣,以及自身轮转之力与这些“化石源质”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吸引与排斥并存的矛盾感。
他们选择了一处看起来相对稳定、晶体脉络暴露较多的区域开始作业。莎拉释放出小型无人机,对岩壁进行精细扫描和采样。林昊则尝试将一丝轮转之力注入一块较小的、裸露的暗蓝色晶体。
轮转之力进入晶体的瞬间,林昊感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惰性”阻力,仿佛在推动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但当他持续输出,并引导力量模拟出“生灭轮转”中“生”的一面时,那冰冷的阻力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融化?
被注入力量的晶体内部,那粘稠的暗金色光晕极其缓慢地加快了一丝流动速度,晶体表面也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但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有反应!”莎拉盯着探测器,“目标晶体局部的‘信息熵’出现了短暂下降,有序度微微提升!虽然很快恢复,但这证明它们并非完全‘死亡’,只是陷入了极深的‘静滞’!”
这发现意义重大。如果这些“化石源质”能够被重新“激活”,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其蕴含的纯粹“存在意蕴”,或许就能用于治疗秦羽的“死寂污染”,甚至为“寻路者”号提供一种全新的、强大的能源!
但如何稳定、安全地激活和抽取,是个大问题。粗暴的抽取可能破坏晶体结构,引发能量暴走或塌方。
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地进行更多测试时,林昊手中的玉佩,以及他怀中的另一件东西——秦羽的“归乡”剑的一块崩裂的小碎片(秦羽昏迷前交给他的)——突然同时发出了明显的共鸣!
共鸣指向的,并非他们正在研究的这片裸露矿脉,而是山体更高处,一个被巨大黑色岩石半遮掩的、幽深的洞口。
“那里……有东西在呼唤?”林昊和莎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好奇。
留言提到“深处或有遗泽”,但也警告有“残留危险”。
“需要探查。”林昊做出判断,“但必须非常小心。莎拉,你在洞口建立警戒点,放出侦察无人机深入探查。我先在洞口感应一下。”
两人攀上山坡,来到洞口前。洞口直径约三米,内部幽暗,不知深浅,散发出比外界更浓郁的“灰烬”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洞口边缘的石壁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非天然的刻痕,风格古老而抽象。
林昊站在洞口,屏息凝神,将轮转之力与玉佩、剑碎片的共鸣结合,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向着洞内深处延伸感知。
首先感受到的,是更加浓郁的“化石源质”能量场,仿佛山体内部有一个巨大的矿脉核心。但在这能量场深处,他还感知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一些规则的碎片,像是被打散的拼图,零零散散地漂浮在能量场中。一些凝固的信息片段,充满了激烈的情感——决绝、悲伤、希望、不甘。还有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存在锚点”,如同风暴眼中的一点烛光,顽强地存在着。
这“锚点”的感觉,与档案馆守藏吏的投影有些相似,但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不带任何后期添加的信息,更像是最初的“记录”本身。
“里面……有东西。不像是活物,更像是……某种记录装置或者……纪念碑?”林昊收回感知,低声对莎拉说。
莎拉操控的无人机已经传回了洞内最初的影像。通道开始一段是天然形成的岩洞,布满了那种暗蓝色的晶体脉络。但深入约五十米后,景象突变——人工修凿的痕迹变得明显,通道变得规整,两侧石壁上出现了更多的刻痕,甚至有一些残破的、嵌入壁内的发光晶体,虽然光芒早已熄灭。通道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
“无人机未检测到生命或移动威胁,但能量读数复杂,存在未明辐射。”莎拉汇报。
“我进去看看。你守在这里,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准备接应或撤退。”林昊决定冒险一探。直觉告诉他,洞内的东西至关重要。
莎拉虽然担心,但知道这是领航者的职责,也是获取线索的关键。她点点头,架起武器,守住了洞口。
林昊深吸一口气,周身轮转之力流转,形成一个薄薄的护身力场,迈步走入幽深的洞口。
洞内的空气更加凝滞,带着一股尘土和古老金属混合的味道。手电的光芒划破黑暗,照在那些壁刻上。刻痕抽象,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图案:星辰、某种奇异的树状结构、交战的模糊身影、以及……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黑暗形象。
是记录“归寂之潮”与古文明战争的壁画残迹!
随着深入,那种沧桑与悲壮的感觉愈发浓烈。林昊仿佛能听到远古战场上无声的呐喊与轰鸣。
终于,他来到了通道尽头的开阔空间。
这是一个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天然洞窟,但经过了精心的改造。洞窟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宝座或祭坛,而是一个……巨大的、半嵌在地面中的、布满裂纹的圆形水晶平台。平台直径超过十米,通体由一种比外面“化石源质”晶体更加纯净、但同样黯淡的乳白色水晶构成。平台表面铭刻着极其复杂、精密到令人眩晕的立体符文阵列,这些符文与“太初轮转诀”的基础符文有相似之处,但更加繁复、古老。
而平台的中心,盘膝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栩栩如生、却毫无生命气息的……遗骸。
那是一位穿着奇异银色战甲、身形高大的类人生物。战甲风格古朴而充满力量感,表面布满了战斗留下的划痕和焦痕。他(林昊直觉是男性)的面容被一个同样银色的、只露出眼部位置的面甲覆盖,看不清样貌。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握着一柄断裂的、同样材质的长剑,剑身斜插在水晶平台中。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具遗骸,包括他的战甲和断剑,都呈现出一种与周围“化石源质”类似的、黯淡的晶体化状态,仿佛他本人就是这矿脉的一部分,或者……他化作了这矿脉的核心?
而在遗骸的前方,水晶平台上,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极其微弱柔光的乳白色光球。那光球缓慢地自转着,内部似乎有无数的光点在流转、生灭。林昊手中的玉佩和剑碎片,正是与这个光球产生了最强烈的共鸣!
“稳定存在锚点”的源头,就是它!
林昊小心翼翼地靠近,没有贸然触碰。他围绕着水晶平台观察。平台的裂纹似乎是以遗骸为中心向外辐射,许多符文也因此断裂、失效。在平台边缘,他发现了一些更加细小的、似乎是用遗骸手中的断剑剑尖刻下的文字。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但当他集中精神,以轮转之力感知时,文字的含义竟然如同信息流般,直接涌入他的意识!
那是一种跨越了语言障碍的、纯粹意念的遗言:
【吾乃‘曦光之末’,‘源火之裔’最后的守望者。】
【‘大寂灭’前锋已至,吾族燃尽‘源火’,筑此‘归寂之锚’,以吾身、吾魂、吾族最后之辉为祭,将侵蚀之力于此‘冥墟’惰化、锚定。】
【牺牲并非终结,寂灭亦非永恒。火种藏于‘锚’心,待后世‘轮转’新生之力,或可重燃星芒。】
【后来者,若汝持‘心玉’之引,悟‘轮转’真意至此,可取‘源火之种’,承吾族未尽之志。然需谨记:锚定之力随岁月消磨,‘冥墟’之静终将被打破。重燃‘源火’,亦可能惊醒沉寂之敌。】
【前路抉择,在汝一念。】
【愿文明不绝,愿希望长存。】
信息流结束,林昊心神剧震。
“曦光之末”……“源火之裔”……原来,这个古文明并非简单地被“归寂”吞噬,而是主动选择了牺牲,以全族最后的力量和这位守望者的身躯灵魂为祭品,在此地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归寂之锚”,将一股强大的“归寂”前锋力量强行“惰化”、“锚定”在此,形成了这片“冥墟”死域!以此,为其他可能的世界争取了时间?
而那颗乳白色的光球,就是他们文明最后的“火种”——“源火之种”!是需要“轮转”新生之力才能重新点燃的文明遗产!
留言中提到的“重燃‘源火’,亦可能惊醒沉寂之敌”,则意味着被“锚定”的“归寂”力量并未消失,只是沉睡,一旦“源火之种”被激活,可能会打破平衡!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获取“源火之种”,可能得到对抗“归寂”的关键力量和治疗同伴的希望,但也可能提前引爆“冥墟”下方的定时炸弹。
林昊的目光落在那具晶体化的守望者遗骸上,那凝固的姿态充满了决绝与悲壮。他又看向那颗缓慢旋转的“源火之种”,感知着其中蕴含的、与自己轮转之力隐隐契合的、微弱却纯净的“生”之意蕴。
他想到了濒死的秦羽,昏迷的墨,破损的“寻路者”号,等待消息的星庭,以及那笼罩无数维度的“归寂”阴影。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绝对安全的道路。
他伸出手,不是直接抓向“源火之种”,而是将手掌轻轻覆盖在悬浮光球的上方。体内的轮转之力,带着他对“生”的渴望,对“守护”的执着,对“轮转”不息的理解,缓缓地、试探性地,注入其中。
如同水滴落入久旱的池塘。
“源火之种”微微一颤,内部流转的光点骤然加速!一股温和但无比精纯的、蕴含着古老文明智慧与希望的“存在意蕴”,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顺着林昊的力量,反向流入他的体内!
刹那间,林昊仿佛看到了无数文明的剪影,听到了失传的知识低语,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却与“轮转”之道殊途同归的、对“存在”本身的礼赞与守护之志。
而与此同时,整个洞窟,不,是整个“冥墟”大地,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沉睡的巨兽,似乎被这微小的火苗,惊动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