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然后是撕裂一切感官的剧震。
“寻路者”号冲入光门的瞬间，并非想象中的平滑过渡，而是如同被投入了宇宙最狂暴的洗衣机。所有仪器读数疯狂跳动，舰身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即便有多层“自适应规则膜”和信念场的保护，剧烈的颠簸和方向感的彻底丧失依然让舱内所有人瞬间脸色发白。
林昊死死抓住指挥座扶手，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错位。眼前的景象无法用常理形容——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虚空，只有无穷无尽、流淌着诡异色彩的“湍流”。那并非物质，也非纯粹能量，更像是……“规则”和“可能性”本身被搅碎后形成的混沌浆糊！时而呈现出绚烂到令人眩晕的几何分形，时而又化作吞噬一切感知的绝对黑暗。刺耳的、仿佛亿万种频率噪音混合而成的“维度背景音”穿透舰体防护，直接冲击着每个人的意识。
“维度引擎过载！输出功率不稳定！”莉亚的喊声在剧烈颠簸中几乎变形，她双手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试图稳定狂暴的能量流。
“信念场正在遭受高强度‘规则乱流’冲刷！衰减率……每秒百分之零点五！”负责监控信念系统的墨声音紧绷，“按此速率，我们最多能坚持三百秒！”
“导航系统完全失效！”老教授埃尔德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这里没有可识别的参照系！所有物理常数都在随机波动！我们……我们在迷失！”
医疗官艾雯已经启动了紧急维生稳定程序，淡蓝色的镇静气体弥漫在舰桥，帮助众人抵御剧烈的空间眩晕和认知冲击。
“秦羽！剑！”林昊强忍着恶心，大喝道。
秦羽脸色铁青，但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他高举“归乡”剑，剑身上那微弱的坐标印记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但依旧顽强地指向某个……方向？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方向，更像是一种“趋向性”，一种冥冥中的牵引。
“有感应！但很弱！在……那边！”秦羽咬牙指出一个方位，但那个方位在下一瞬间就可能因为舰体的翻滚而彻底改变。
“星枢！锁定‘归乡’剑印记指向的趋向性！以此为唯一导航基准！关闭所有常规物理参数导航！”林昊当机立断，“莉亚，维度引擎切换到‘信念谐振追随’模式，功率不要追求稳定，跟着那个趋向性脉冲走！墨，集中所有信念场能量，在前方开辟最小化的稳定通道，不要管覆盖范围，只要保证我们能跟着剑的指引挤过去！”
这是极度冒险的做法，等于是蒙上眼睛，仅凭一丝微弱的直觉在刀山火海中穿行。但此时此刻，别无选择。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生死关头，对领航者的信任压倒了一切疑虑。
“寻路者”号如同醉汉，在无序的维度湍流中跌跌撞撞地前行。舰体不断与看不见的“规则碎片”碰撞，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信念场的光芒在混沌乱流的冲刷下不断明暗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昊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既要维持自身信念的稳固，为整个信念场提供核心锚点，又要通过“归乡”剑的共鸣，努力感应和确认那渺茫的趋向性。
他仿佛能“看”到，在无尽的混沌前方，那剑指引的终点，并非一个平静的“对岸”，而是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漩涡”的侧翼？一个相对“平静”的涡流边缘？
就在信念场能量跌破百分之五十警戒线，舰体多处传来结构损伤报警时——
前方的混沌色彩骤然一变！
无序的湍流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开始沿着某种弧线偏转、流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黯淡灰白色光芒的“结构体”轮廓，在前方的混沌中逐渐显现！
那不是星球，也不是常见的天体。它更像是一个……破碎的、被拉长扭曲的星云状聚合体，其主体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类似腐烂脏器般的暗红与灰败色调，表面布满了不断蠕动、开合的“裂隙”和“孔洞”，隐约可见内部有更加深邃的黑暗和闪烁的、不祥的暗红色光点。而在其某个相对“平整”的边缘区域，则吸附、包裹着一片……相对“正常”的星空？但那星空中的星辰光芒极其黯淡，仿佛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慢“熄灭”。
“检测到……超大规模‘规则同化’源！”埃尔德教授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强度……是‘永寂墓园’的数十倍以上！我们找到的……可能是‘虚无之噬’的……一个主要‘巢穴’或者‘消化器官’？！”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归乡”剑的共鸣感知中，那个被黯淡星空包裹的区域深处，竟然传来了……一丝与剑中印记、与林昊感应到的“归途”回响，同源的波动！只是那波动充满了死寂、痛苦和被污染的感觉！
“那是……坐标点指向的地方？”莉亚难以置信，“怎么会……”
“不对，”林昊死死盯着那片被包裹的黯淡星空，心脏狂跳，“不是坐标点本身……是坐标点曾经‘连接’的地方！那片星空……那片被‘虚无’力量包裹、正在被消化的星空……很可能就是……就是‘回响’的来源地！是陆大哥的故乡……或者至少是其所在维度的某个‘映射’或‘碎片’！”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归途”，其终点竟然在“虚无之噬”的消化场里？！
“注意！‘归乡’剑的趋向性指向改变了！”秦羽突然喊道，“它指向的是那个巨大结构体的……‘下方’？或者说，是那片被包裹星空的‘背面’裂隙！”
众人看去，果然，在那片腐烂星云状结构体与被包裹黯淡星空的交界处，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道相对狭窄、不那么活跃的黑暗裂隙。剑的指引，正是指向那里。
“那里……规则乱流似乎相对平缓一些。”墨分析了扫描数据，“像是一个……‘引力阴影区’或者‘能量洼地’。”
“也许是‘虚无’力量吞噬消化时形成的‘褶皱’或‘缓冲区’。”凯恩推测，“也可能是……某种‘排泄口’或‘薄弱点’。”
无论是什么，那似乎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相对安全“登陆”或“观察”的地点。
“转向！目标：那道裂隙边缘！”林昊下令，“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最低功耗！隐蔽模式全开！莉亚，模拟‘规则同化’边缘的微弱辐射特征，尽量让我们‘看起来’像是这片混沌中的一块无害漂浮物！”
“寻路者”号小心翼翼地在狂暴湍流与相对平缓的“引力阴影”边缘穿行，如同在巨兽嘴边觅食的蜉蝣。越是靠近，那腐烂星云结构体散发出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存在消解”意蕴就越发浓烈。即便隔着舰体和信念场，众人依然感到一种发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终于，他们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道黑暗裂隙的边缘。这里仿佛是巨兽皮肤上的一道褶皱深处，光线昏暗，周围是缓慢流淌的、粘稠的暗红色“能量浆液”和冰冷的、实质化的“虚无”规则碎片。向外望去，能隐约看到那片被包裹的、正在死去的黯淡星空，如同挂在腐烂肉块上的暗淡珠宝。
“我们……到了？”雷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
“启动全方位被动侦测，扫描裂隙内部及周边环境。”林昊低声道，“动作要轻。”
探测器无声地展开。反馈回来的数据，构建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这道裂隙，远比从外面看要深邃复杂。它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血管或神经束般的暗色脉络，这些脉络中流淌着抽取自那片黯淡星空的、被污染和转化的“存在本质”。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些……巨大而缓慢搏动的囊泡状结构，如同心脏或胃袋。
而在靠近他们潜藏位置的一片相对“空旷”的腔壁上，探测器的光学镜头捕捉到了一幅让所有人呼吸停滞的画面——
那腔壁的“材质”，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文明造物的残骸、星辰的碎片、乃至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骨骼化石，被某种力量强行压缩、粘合、扭曲而成！形成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充满亵渎感的“** collage**”（拼贴画）！
而在这些残骸之中，偶尔能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风格迥异的建筑虚影或城市轮廓的烙印！它们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被永恒定格在毁灭前的一瞬。其中一些建筑的风格……让林昊和秦羽瞳孔骤缩！
那是地球的风格！或者说，是多种地球不同时代、不同地域风格的混合扭曲体！古东方的飞檐斗拱与未来主义的金属大厦畸形地生长在一起，欧式的教堂尖顶刺穿了金字塔的侧面……所有这些，都蒙着一层死寂的灰败，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这里……是‘虚无之噬’的‘陈列馆’……还是‘消化池？”艾雯的声音有些发抖。
“恐怕兼而有之。”青松先生的全息投影在舰桥闪烁起来——通过特殊加密的维度信息流，后方居然成功建立了极其微弱且不稳定的联系！“我们监测到你们穿过通道后，那片星域的‘规则同化’读数有瞬间的异常扰动。你们真的……找到了一个‘巢穴’？看到的数据……太惊人了！”
“青松先生，我们可能找到了‘归途’回响的来源地，但它……”林昊将看到的景象和数据快速传递回去。
后方的青松沉默了几秒，声音凝重到了极点：“……那是‘存在’被‘虚无’吞噬、分解、重组过程中的‘中间态景观’。那些烙印……是被吞噬文明或世界最后的‘存在印记’在被彻底磨灭前，残留的‘倒影’或‘伤疤’。如果你们看到了类似地球的印记……那意味着，地球所在的维度，或者其某个平行映射，很可能已经……遭到了‘虚无’的侵蚀！至少是部分侵蚀！”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他们寻找的归途，指向的可能不是一个完好的家园，而是一个正在被消化或已经死亡的“残骸”？
“不……不一定！”秦羽紧紧握着“归乡”剑，剑身的共鸣虽然微弱，但指向的并非那些死寂的烙印，而是裂隙的更深处，“剑还在指引！它在渴望……那边还有东西！活的东西！或者……至少是‘不同’的东西！”
就在这时，星枢的警报再次响起，但这次是极其微弱的、针对特定能量频率的警报：
“检测到微弱的、非‘虚无’性质的规则波动……来源：裂隙深处，方向与‘归乡’剑指向一致。波动特征分析……与‘归途’回响中未被污染的部分，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七。”
还有未被完全污染的东西？！
林昊精神一振：“能锁定具体位置吗？”
“波动极其微弱且断续，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方向……在那些‘消化囊泡’区域的后方，更深、更隐蔽的地方。”
那里，无疑是更危险的核心区域。
林昊与秦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来都来了，不可能就此退缩。
“艾雯，给大家注射抗精神污染强化剂。雷、莎拉，检查装备，准备可能的环境适应作战。其他人，各就各位。”林昊沉声道，“‘寻路者’号，保持隐蔽，我们……去前面看看。”
星庭的首次维度远征，在这充满亵渎与绝望的“虚无”巢穴边缘，即将踏入更深的未知。而他们所追寻的“归途”真相，也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和复杂。
后方，龙渊星港。
冷凝霜看着传回的断续数据和模糊影像，冰蓝色的眸子中寒光凛冽。她面前的星图上，代表深蓝商会干扰舰队的几个光点，已经有两个彻底黯淡——那是被她斩出的剑光直接摧毁的。剩余一艘正在狼狈逃窜，索罗斯气急败坏的咒骂还在公共频道里残留。
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边。
“青松，”她接通研殿，“他们那边的情况……你怎么看？”
青松的全息影像显得异常疲惫和严肃：“情况非常糟糕，但也……存在一丝难以理解的异常。‘虚无之噬’的规模和对其他维度的侵蚀程度，远超我们预估。但‘归乡’剑的指引和那微弱的纯净波动……说明即使在‘虚无’的消化场内，依然可能存在‘抵抗’或者‘幸存’的‘存在孤岛’。这或许……是理解‘虚无’本质，甚至找到对抗方法的关键。”
“需要支援吗？”
“暂时无法支援。”青松摇头，“通道已经不稳定，强行增援风险太大。而且，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和运气。相信林昊吧，他体内有首领的本源，有星庭的信念，还有那把神奇的剑……或许，他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
冷凝霜沉默地看着星图上那片代表未知与危险的空旷区域，那里是“寻路者”号消失的方向。许久，她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也说给遥远的昆仑山听：
“一定要……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