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但苏澈的眉头却瞬间蹙紧。他轻轻拿起那盒标注为“上等血燕窝”的药材,打开盒盖。里面的燕窝色泽暗红,形状看似完整,与他记忆中在现代见过的顶级血燕并无太大区别。然而,那股极其细微的、混杂在燕窝天然腥气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气味,却让他警铃大作。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将这批即将送往各宫,尤其是几位高位妃嫔处的滋补药材,重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除了这盒血燕,其他药材似乎并无问题。但这盒血燕的数量不小,若真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李吏目,”苏澈唤来负责药材出库登记的老吏,指着那盒血燕问道,“这批血燕,入库时可曾详细验看?来源是哪里?”
李吏目看了看记录,答道:“回苏御医,这批血燕是上月从‘惠丰堂’采买进来的,是今年的新货,入库时由王副院判亲自验看过,记录上写着‘色泽纯正,品相上佳’,并无问题。”惠丰堂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药材商,与太医署合作多年。
王副院判?苏澈心中冷笑,就是昨日跟着孙院判一起刁难他的那位。若真是他验看的,那这“并无问题”的记录,本身就可能是问题。
“我观此燕窝色泽似乎过于均匀,气味也略有些异常,”苏澈斟酌着词语,没有直接下定论,“为稳妥起见,这批血燕暂缓出库,待我再用其他方法仔细查验一番。”
李吏目面露难色:“苏御医,这……各宫娘娘那边都等着用呢,若是耽搁了,上头怪罪下来……”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苏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家用药,关乎凤体安康,谨慎些总无大错。”
见苏澈如此坚持,李吏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在出库记录上做了暂缓的标记。
苏澈取了一小撮问题血燕,回到他在典药局临时辟出的一个小隔间。他需要更精密的验证。这个时代没有化学试剂,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水试和火试。
他将少许燕窝放入清水中浸泡,观察其发胀情况和水的颜色变化。又取了一点点,用烛火小心灼烧,仔细辨别燃烧后的气味和灰烬状态。
结果印证了他的怀疑。这所谓的“上等血燕”,发胀率远低于正常水平,浸泡后的水颜色异常浑浊,且灼烧后有一股刺鼻的、类似于硫磺燃烧后的酸涩气味,灰烬也呈不正常的硬块状。
这根本不是真正的血燕!而是用普通白燕窝,经过劣质染料(很可能含硫)染色加工而成的赝品!长期服用这种经过化学处理的假血燕,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对身体造成损害,尤其是对体质相对较弱的宫妃而言!
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供给宫中的药材上做手脚?是惠丰堂以次充好?还是太医署内部有人勾结,中饱私囊?亦或是……这本身就是针对某些特定目标,甚至是为了构陷他苏澈而设的又一个局?毕竟,这批药材是他“暂缓出库”的,若最终查不出问题,或者被人反咬一口说他污蔑、延误供药,他都难逃罪责!
苏澈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太医署,真是步步杀机。
他立刻将查验结果和那盒问题血燕封存好,作为证据。但他没有立刻上报。他知道,在不明敌友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倒打一耙。他需要先告知萧煜。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机会离开太医署,麻烦就找上门了。
下午,王副院判阴沉着脸来到了典药局,直接质问苏澈:“苏御医,听闻你扣下了本月送往各宫的血燕?是何道理?这批药材是本官亲自验看过入库的,难道你怀疑本官的眼力不成?”
消息传得真快!苏澈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道:“王大人言重了。下官并非怀疑大人,只是例行核查时,发现此批血燕有些许异常,为保万全,故而暂缓。现已初步查验,此燕窝确非真品,乃是用劣质白燕染色假冒。”
说着,他将封存的证据和简单的查验记录呈上。
王副院判接过,粗略一看,脸色变了几变,强自镇定道:“胡说八道!惠丰堂是老字号,岂会做此等之事?定是你查验方法有误!或是……或是有人中途调包!对!定是有人想陷害本官,陷害惠丰堂!”
他竟倒打一耙,将嫌疑引向“有人调包”,甚至暗示苏澈可能就是那个“有人”!
“王大人,药材自入库后便封存于库房,有专人看守,如何调包?”苏澈冷静反驳,“下官查验方法或许简陋,但结果清晰。若大人不信,可请太医署诸位大人共同会审,或……直接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听到“禀明陛下”四个字,王副院判眼角猛地一跳,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他死死盯着苏澈,咬牙道:“苏澈!你不要仗着有几分医术,就得寸进尺!太医署的水深得很,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搅和的!识相的,就把这件事咽下去,本官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苏澈毫不退缩,目光坦然与他对视:“下官职责所在,只对陛下和各位主子负责。此事关乎宫中贵人安康,恕难从命!”
“你!”王副院判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澈,半晌才狠狠一甩袖子,“好!好你个苏澈!咱们走着瞧!”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澈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副院判乃至他背后的孙院判,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掩盖此事,甚至反过来诬陷他。
当晚,苏澈直到宫门即将下钥才离开太医署。他没有直接回迎恩驿,而是绕道去了靖王府在京城的一处隐秘联络点,将今日之事写成密信,通过特殊渠道紧急送往靖王府。
回到迎恩驿时,已是月上中天。他身心俱疲,推开房门,却猛地一愣。
房间内并未点灯,但借着窗外月光,他能看到桌旁坐着一个人影,身形挺拔,气息沉稳。
“王爷?”苏澈惊讶出声,连忙掩上房门。
萧煜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今日之事,秦风已报与本王知晓。”
苏澈心中一暖,知道萧煜是担心他,才会亲自在此等候。他将血燕窝事件的详细经过,以及王副院判的威胁,又仔细复述了一遍。
萧煜静静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惠丰堂……王勉(王副院判)……孙文炳……”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
“王爷,此事该如何处置?若他们反咬一口……”苏澈有些担忧。
“他们不敢闹到陛下面前。”萧煜笃定道,“药材造假,欺君罔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孙文炳和王勉还没那个胆子承担这个后果。他们最多只能在太医署内部给你施压,或者想办法销毁证据、嫁祸于你。”
“那……”
“将计就计。”萧煜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想捂盖子,本王偏要把它掀开!你不是在整理疫病旧档吗?明日,你便以核查往年药材供应是否也有问题为由,申请调阅惠丰堂近五年所有供给太医署药材的明细记录,尤其是贵重滋补类药材的进出库核对。动静闹得大一点。”
苏澈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不错。”萧煜颔首,“他们做贼心虚,必定会有所动作。要么加紧掩盖,要么……狗急跳墙。无论哪种,都会露出更多破绽。本王会派人暗中盯着惠丰堂和孙、王二人的府邸。”
“学生明白了!”苏澈心中豁然开朗。萧煜这是要主动出击,将太医署的这潭浑水彻底搅浑,从而找出幕后黑手,甚至可能牵扯出与朔风营案相关的线索。
“至于你的安全,”萧煜看向苏澈,目光深邃,“从明日起,本王会加派人手在暗处保护你。你自己也需万分小心,饮食起居,皆要留意。”
“谢王爷!”苏澈郑重道谢。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萧煜已不仅仅是主君与臣属,更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萧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缓缓道:“京城这场仗,已经开始了。苏澈,你可准备好了?”
苏澈走到他身后,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
“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