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手深深陷入泥土，指尖忽地触到一块布角，上面依稀绣着一个“云”字。他的整条手臂微微颤抖，却没有立刻将它挖出，只是怔怔望着那抹洗得发白的青色布料，仿佛在凝视一口沉了十年的古井。
灵悦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剑柄上的青玉铃铛轻轻一晃，发出细微的脆响。她没有拔剑，也没有开口，只是将左手轻搭上云逸的肩头，掌心传来一丝凉意。那股寒气顺着经脉缓缓渗入体内，原本躁动不安的星力终于平复了几分。
墨玄蹲下身，用匕首尖挑起一角衣料，凑近鼻端嗅了嗅：“埋下不到三天，土还是松的，连根须都没缠上来。”他抬眼看向云逸，语气平静，“不是古物，也不是幻术。有人故意留在这儿——就等你来。”
云逸终于动了。他缓缓将那块布取出，轻轻抖开。边缘已然腐烂，可那个“云”字依旧清晰可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贴在布面上。玉簪猛然一震，似被什么刺中，随即发出低沉的嗡鸣，簪尖缓缓指向远处河床的尽头。
“它认得。”他说。
“认的是人，还是死？”墨玄收起匕首，难得没了嘲讽，声音竟有些沉。
云逸闭上双眼，将玉簪抵在眉心。刹那间，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昏暗的屋舍、跳动的火光、母亲被人拖走时留下的血痕……还有那黑袍人，用炭笔在墙上写下“寅三”，随后点燃整间屋子。火焰腾起的一瞬，那人转身离去，袖口露出半截刻着符文的铜灯芯。
他睁开眼，呼吸变得沉重。
“这不是警告。”他低声说道，“是坐标。‘寅三’是第三站，前面还有两个标记。”
“所以咱们现在是在追一条线？”墨玄起身，拍去红衣下摆的尘灰，“谁留的？敌人？还是……想帮我们的人？”
“都一样。”云逸声音很轻，“他们知道我会来，也知道我会看见这些。既然如此，不如顺着这条路走到底。”
灵悦忽然开口：“灯芯是我从渡口捡的，残碑在祭坛，衣服埋在这里。三处地点都有‘寅三’，时间跨度至少半年。若是同一人所留，笔迹不该相差如此之大。”
墨玄眯起眼：“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灯芯上的字是右手写就，笔锋利落；残碑上的痕迹是钝器反复刻画而成；而这块布……”她顿了顿，“是拓印上去的，像是照着原样描摹的。”
“三个人。”墨玄冷笑，“一个真写，一个模仿，一个复制。有人怕我们看不懂，还特意给我们补课。”
云逸未接话，而是咬破指尖，在空中画出一道血符。玉簪缓缓升起，开始旋转，三道微弱的光点浮现而出，连成一线，直指东陵深处那座废弃的渡口祠堂。
“他们在引导我们。”他说，“不论敌友，这条线通向同一个地方。”
“那你打算去？”灵悦问。
“已经没得选了。”他收起玉簪，站起身，“有人用我娘的东西做诱饵，就知道我会咬钩。既然如此，不如顺着他给的路走，看看幕后是谁在操控一切。”
墨玄哼了一声：“你这叫将计就计？我看是往坑里跳得更欢。”
“可坑里有真相。”云逸望着远方，“百年前那场大劫，我一直以为是天灾。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后来叛入魔宗的长老，当年全都在镇压神兽的第一线。他们不是被腐蚀的——是主动倒戈的。”
灵悦眼神微动：“你是说……那场劫难，根本就是他们策划的？”
“灵气暴走，七宗联手封印神兽，死伤无数。可事后呢？”云逸缓缓道，“旧势力衰败，新门派崛起，资源重新划分。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为救人，只为换一张牌桌。”
墨玄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咂了咂嘴：“懂了。一部分人想再搞一次献祭，抢神兽之力称王；另一部分则想借混乱铲除旧族，重建秩序。典型的‘你不干，我就干’。”
“但夜无殇不一样。”云逸握紧玉簪，声音冷了几分，“他不想要新世界，他只想烧掉旧的。包括他自己。”
“疯得不轻。”墨玄摇头，“不过也正常，被亲妈喂化灵散扔进魔窟的人，心理能健康才怪。”
灵悦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布局，那我们的每一步，是不是也在别人算计之中？”
空气仿佛凝滞。
云逸低头看着手中的布片，轻轻折好，放入怀中。“可能是。”他抬头望向河床尽头，“但从现在起，我不再走他们划好的道。”
雾气未散，远处一座坍塌的石祠若隐若现，屋顶斜插着一根断裂的旗杆，宛如一根指向天空的枯骨。
“那里有第一个答案。”他说。
“然后呢？”墨玄问。
“然后去找能打破僵局的人。”云逸声音很轻，“藏书阁的哑奴提过一句——三百年前，有个守秘人活到了最后。他没飞升，也没死，只是消失了。如果他还活着，一定知道当年谁点了第一把火。”
“所以接下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寻仙问路？”墨玄嗤笑，“听着像话本里的老道士。”
“可你现在手里拿的，不也是话本里才有的毒丹？”云逸看了他一眼。
墨玄咧嘴一笑：“行吧，反正我这身本事，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种世道。”
灵悦没再说话，只是解下背后的剑，仔细检查了一遍剑穗上的铃铛。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屋檐。
三人继续前行。
河床干裂，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响。越往前，地面越硬，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水分。玉簪在云逸手中不断震颤，频率越来越快。
走了约两里路，墨玄忽然停下。
“不对。”他蹲下，手指抚过地上一道浅浅的痕迹，“这不是自然干涸的河床。底下有东西在抽水，而且是定向的。”
云逸也蹲下，运转逆脉感知，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从地底传来，规律得不像天然形成。
“阵法？”灵悦问。
“不止。”墨玄抽出小匕首，插入裂缝。刀身刚进去一半，突然剧烈震动，迅速发烫。他急忙拔出，刀尖已变得漆黑。
“噬灵纹。”他说，“古老的阵法，专门抽取地脉养分，供给某个核心节点。这种东西早就失传了，除非……有人复原了古图。”
“渡口祠堂。”云逸站起身，“就是节点。”
“所以他们不是在等我们。”灵悦低声说，“是在等某种东西苏醒。”
云逸点头：“我们必须赶在它完全激活前，切断源头。”
墨玄收起匕首，拍拍手：“那就别磨蹭了。再慢点，怕是连渣都不剩。”
云逸走在最前，玉簪引路，步伐坚定。灵悦紧随其后，右手始终悬在剑柄旁。墨玄断后，一边走一边悄悄从袖中取出几粒银色丹丸，嵌进沿途的石缝里。
雾越来越浓，视线不超过十丈。前方祠堂的轮廓渐渐清晰，门框歪斜，门板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就在他们距离祠堂不足五十步时，玉簪突然剧烈一抖，簪尖直指地面。
云逸猛地抬手，示意停下。
他蹲下，拨开表层碎石。下面露出一块青石板，表面刻着半个符号——与他昨夜梦中所见的祭坛铭文，一模一样。
他伸手按了上去。
石板微微下沉，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远处祠堂内，机关启动，金属滑动之声响起。紧接着，地面开始轻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