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中,三方对峙。
烈阳子周身金色火焰熊熊燃烧,将半边院子映得如同白昼。
幽泉身后的魔气如黑云压顶,让另外半边院子陷入诡谲的黑暗。
两股威压在空中激烈碰撞,碎石瓦砾簌簌而下,残破的庙墙摇摇欲坠。
而被围在中间的云澜和苏晓,如同风暴中的两叶扁舟,却稳稳立在原地。
苏晓的手被云澜紧紧握着。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那新生的、与她同源的净世莲火的微光。
彩珠盘在她肩头,冰蓝鳞片在金色火焰与黑色魔气的映照下反射出奇异的光泽,嘶鸣声虽低,却充满了警告。
“幽泉!”
烈阳子怒喝,
“你真要与我正道联盟开战?”
幽泉轻笑着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
“开战?烈阳子执事言重了。不过是各为其主,各取所需罢了。”
他竖瞳转向云澜和苏晓,语气悠然,
“二位,考虑得如何?是随这伪君子去天枢城受审,还是随我去北域魔渊做客?天枢城的监牢可不好受,而我魔渊,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魔头休要蛊惑人心!”
烈阳子身后的一个金丹修士厉声道,
“云澜苏晓,你二人若还有半分良知,就该束手就擒,接受联盟审判!莫要一错再错,堕入魔道!”
“良知?”
云澜冷笑,
“你所谓的良知,就是纵容玄阴教栽赃陷害,就是听信一面之词便要拿人?”
他猩红的眸子扫过那三个伪装的玄阴教修士,杀意如实质,
“要不要我把他们在青石镇外如何偷袭、如何下毒的过程,详细说与诸位听听?”
那三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烈阳子眉头紧皱。
他并非完全不知内情——玄阴教与云澜苏晓的恩怨,联盟内部早有备案。
但今日之事,涉及魔界,涉及那诡异的“新道”,涉及九天劫……种种因素叠加,已不是简单的私人恩怨。
“是非曲直,自有联盟裁定。”
烈阳子沉声道,
“但尔等与魔界勾结,乃是事实!幽泉就在此处,你如何解释?”
“解释?”
苏晓上前一步,与云澜并肩而立。
她看着烈阳子,又看向幽泉,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我倒是想问问烈阳子执事——若我二人真要勾结魔界,为何不直接随幽泉右使离开?若幽泉右使真要强掳我二人,为何不趁我们重伤时动手,反而要等你们到了才现身?”
她的话音不重,却如一盆冷水,浇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烈阳子一怔。
幽泉的笑容也微微一滞。
是啊。如果云澜和苏晓真与魔界勾结,此刻早已远遁千里,何必在此对峙?
如果幽泉真要强掳,以魔界作风,早就动手了,何必废话?
除非……
“除非,你们都想坐收渔利。”
苏晓的声音很平静,
“都想等对方先出手,都想等我们两败俱伤。不是吗?”
禅房门口,一直沉默的老僧忽然开口:“阿弥陀佛。”
很轻的两个字,却让院中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烈阳子和幽泉同时看向老僧——这个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忽略的、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和尚。
直到此刻,他们才惊觉,在这两股威压的碰撞下,这老僧竟然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没有飘动半分。
“大师是……”
烈阳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老僧没有回答,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看向庙堂中那尊斑驳的地藏王菩萨像。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菩萨手中那盏破损的莲花灯上,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
“上古之时……”
老僧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魔界有七尊。重楼,不过最末。”
此言一出,幽泉脸色骤变。
烈阳子也是瞳孔一缩——上古魔尊的秘辛,即便在正道联盟的典籍中,也仅有零星记载。这老僧如何得知?
老僧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继续道:
“七尊之中,有一尊,名唤‘寂灭’。执掌归墟之力,修无情大道,曾一统魔界三百年。”
归墟之力!
无情大道!
云澜的呼吸微微一滞。
苏晓感觉到他的手骤然收紧。
“寂灭魔尊……”
幽泉喃喃道,竖瞳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只是传说……上古末劫之后,七尊尽殁,魔界传承断绝,如今的七尊都是后来者……”
“是传说。”
老僧打断他,终于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云澜,
“但传说,未必是假。”
他的目光落在云澜身上,那浑浊的眼中仿佛有微光闪过:
“施主体内,有归墟之伤,有无情道基。还有……净世莲火。”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如惊雷炸响。
烈阳子猛地看向云澜:“净世莲火?那不是佛门圣火吗?怎会在你体内?”
幽泉更是死死盯着云澜,竖瞳中金芒疯狂闪烁:
“净世莲火……传说中,唯有渡过九天寂灭劫、于毁灭中领悟新生之人,方能孕育此火。上古之时,唯有一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老僧接了下去:
“唯有一人——寂灭魔尊,于陨落前最后一刻,悟出此火。净世莲火,源于毁灭,归于新生,是寂灭魔尊一生道果的凝结,也是他对抗归墟反噬、寻求超脱的最后尝试。”
院中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云澜。
烈阳子身后的修士们下意识握紧了法器,眼中满是惊疑与恐惧。
幽泉带来的魔修更是呼吸急促,看向云澜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净世莲火。
寂灭魔尊。
归墟之力。
无情大道。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可能——
“不可能。”
云澜冷冷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什么魔尊转世。”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有我的来历,有我的族地,有我的仇怨。与上古魔尊,毫无瓜葛。”
“是吗?”
老僧缓缓道,
“那施主可否告诉老衲——你的归墟之伤从何而来?无情道基又是何人传授?净世莲火……又是如何到你体内的?”
云澜沉默。
归墟之伤,是他为救苏晓闯入归墟之隙所致。
无情道基,是他早年所得半部《寂灭忘情诀》所修。
净世莲火,是苏晓剥离给他的。
但这些,能说吗?
苏晓握紧他的手,传音道:“他在试探。”
云澜微微点头。
他看向老僧,猩红的眸子里寒光闪烁:“大师究竟想说什么?”
老僧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指向庙堂中的地藏王菩萨像:
“这尊菩萨,在此供奉了八百年。八百年前,黑风山不叫黑风山,叫‘寂灭岭’。这座庙,也不供地藏王,而供‘寂灭尊’。”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缥缈:
“八百年前,寂灭魔尊于北域魔渊坐化,身化万千,一缕残魂携净世莲火遁入人间,不知所踪。魔界寻了八百年,正道也寻了八百年。而老衲……在此守了八百年。”
守了八百年。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能活八百年的修士,至少是化神期!
可这老僧身上,明明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
烈阳子额角渗出冷汗,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幽泉更是面色凝重,身后的魔气都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大师的意思是,”
苏晓开口,声音清澈,
“云澜可能是寂灭魔尊的转世?或者,得到了他的传承?”
“转世未必,传承确凿。”
老僧看向云澜,
“归墟之力、无情道基、净世莲火——这三者齐聚一身,便是寂灭魔尊的道统。施主,你承了这份因果,便逃不开这份宿命。”
宿命。
云澜冷笑:“我从不信命。”
“信与不信,命都在那里。”
老僧缓缓走向庙堂,在菩萨像前停下,仰头看着那盏破损的莲花灯,
“八百年来,老衲在此等候,等的就是一个身怀这三者之人。如今等到了,老衲的使命,也该完成了。”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莲花灯的灯座。
“咔嚓——”
一声轻响,灯座旋转,菩萨像的胸口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中,透出柔和的金光,金光中隐约可见一枚玉简,静静悬浮。
“这是寂灭魔尊留下的最后传承。”
老僧的声音在金光中显得格外空灵,
“其中记载了归墟之力的真正驾驭之法,无情大道的完整经文,以及……净世莲火的终极奥秘。得此传承,可解你体内隐患,可补你道基残缺,甚至……可助你重归魔尊之位。”
玉简缓缓飘出,悬浮在半空。
金光洒满庙堂,将院中的火焰与魔气都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枚玉简。
寂灭魔尊的完整传承!
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
烈阳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被理智压住——且不说这老僧深不可测,单是幽泉在此,就不可能让他得手。
幽泉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奉命招揽云澜,本只是看重他的潜力。
但若云澜真是寂灭魔尊的传承者……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魔尊重楼虽是当今七尊之一,但论底蕴,如何能与上古魔尊相比?
若能得此传承献给魔尊,他在魔界的地位将一跃千里!
“云澜道友,”
幽泉强压下激动,声音却仍有些发颤,
“此乃天意!你注定是我魔界之人!随我回魔渊,接受传承,他日重登魔尊之位,统御北域,岂不快哉?”
“魔头休要妄言!”
烈阳子厉喝,
“云澜,此等邪魔传承,万万不可沾染!你若还有半分向道之心,便该毁去此物,随我回联盟请罪!联盟自会助你祛除体内魔功,重归正道!”
两人同时看向云澜。
金光之中,云澜的神色看不真切。
苏晓紧紧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
“云澜……”她轻声唤道。
云澜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玉简上,猩红的眸子里光芒变幻。
归墟之力的驾驭之法。
无情大道的完整经文。
净世莲火的终极奥秘。
这三样,每一样都是他急需的。
有了它们,他的伤可以彻底痊愈,他的道基可以补全,他的实力可以突飞猛进。
甚至……或许能找到归乡之路,能完成复仇,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诱惑太大了。
大到几乎让人无法抗拒。
但……
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去接玉简,而是按住了苏晓的手。
他转过头,看向她,猩红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
“若我接受了,”
他低声问,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我还是我吗?”
苏晓一怔。
“归墟之力,无情大道,净世莲火……这些力量太强,强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云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清醒,
“寂灭魔尊的道,是无情道。修到最后,断七情,绝六欲,视万物为刍狗。那样的我……还是我吗?”
他还是那个会为她挡下攻击的云澜吗?
还是那个在青石镇与她同食一碗面的云澜吗?
还是那个……让她愿意剥离火种去救的云澜吗?
苏晓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他的恐惧。
力量固然诱人,但若要以失去自我为代价,那这力量,不要也罢。
“你不会。”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坚定,
“云澜,你忘了我的道吗?”
有情道。
以情为根,以念为刃。
她的道,是情的道。
而他们的灵力可以共鸣,他们的道可以相融。
这意味着,他的道,并非注定无情。
“净世莲火在我体内时,是毁灭中新生的火。”
苏晓看着那枚玉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它在你体内,也一样。你可以用它,去驾驭归墟之力,去补全无情大道,但不必成为寂灭魔尊。你可以走出自己的路——一条……有情的路。”
云澜的瞳孔微微放大。
有情的路。
是啊。
为何一定要走寂灭魔尊的老路?
他有归墟之力,有无情道基,有净世莲火——这些都是工具,是力量。
而如何使用这些力量,走什么样的路,取决于他自己。
取决于他心中,那份不愿割舍的温暖。
“我明白了。”
云澜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
他再次看向那枚玉简,猩红的眸子里只剩下清明与决断。
他松开苏晓的手,上前一步。
烈阳子和幽泉同时屏住呼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云澜伸出手——却不是去接玉简,而是虚虚一抓。
玉简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玉简,将它缓缓推向老僧。
“大师的好意,心领了。”
云澜的声音平静无波,
“但这传承,我不需要。”
“什么?!”幽泉失声惊呼。
烈阳子也愣住了。
老僧浑浊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他盯着云澜,许久,缓缓道:
“施主可想清楚了?此乃旷世机缘,错过便再不会有。”
“想清楚了。”
云澜淡淡道,
“我云澜的道,我自己走。不需要借前人的光,更不需要成为谁的转世。”
他转身,看向烈阳子和幽泉:
“至于你们——要战,便战。但要我随你们去什么地方,绝无可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气势轰然爆发!
不再是纯粹的煞气,而是煞气与纯白火焰交织的奇异力量,狂暴中带着净世之威,瞬间冲破了烈阳子和幽泉的威压封锁!
苏晓几乎同时催动有情道韵,五色光华铺展开来,与云澜的力量完美交融。
彩珠长啸一声,身形暴涨至一丈,冰蓝龙息在口中凝聚。
战意,冲天而起。
老僧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挥手,玉简飞回菩萨像中,裂缝合拢,金光消散。
“善。”
他轻声道,
“不被力量迷惑,不被宿命束缚。施主,你比老衲想象的……更有意思。”
他转身,缓缓走回禅房。
房门关上,仿佛外面的纷争已与他无关。
院中,只剩下对峙的三方。
烈阳子脸色铁青。
幽泉笑容消失,竖瞳中寒光闪烁。
而云澜和苏晓并肩而立,一人煞气与白焰交织,一人五色光华流转,肩头蛟龙嘶鸣。
上古魔尊的传承他们不要。
正道联盟的审判他们不从。
魔界的招揽他们不睬。
他们只信自己,只走自己的路。
那么,便用手中的剑,心中的火,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
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