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还亮着,屏幕上的光标一直在闪。老夫子盯着那行被删掉的句子,手指停在键盘上,没再打下一个字。
他把文档最小化,又打开,再删一遍。
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重来了。
窗外天色很暗,楼下的路灯只剩两盏还亮着,像是撑不住的人,眯着眼快睡着了。他没关灯,也没动身子,只是把椅子往后推了半米,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再睁开。
不行。
脑子里全是声音。有自己刚才录下来的试讲音频,有三年前台下那片沉默,还有秦先生走之前说的那句:“你说的话对,大家记得住。”
可越是有人相信他,他越怕讲不出值得被记住的话。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陈小姐又发消息来问情况,结果拿起来一看,是金手指弹出的提示:【检测到连续修改超过五次|建议启动情绪稳定辅助模块?】
他点了“否”。
然后打开录音功能,对着手机说:“我想讲点真的。”
说完这句,顿了几秒,继续说:“去年我让系统自动生成裁员方案,觉得效率高。后来发现,有个员工孩子刚出生,老婆还在医院躺着。他没被裁,但部门没了,人也走了。我当时不知道这事,直到三个月后在食堂碰见他,他端着饭,站在我面前,说‘谢谢您那时候没多看我一眼’。”
他的声音低下来:“我不是后悔用AI,是后悔当时只看数据,不看人。”
说完这一段,他停下来,回放了一遍。
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像演讲,倒像在跟谁说话。但他发现,心跳没那么快了。
他把这段录音保存,命名为“开场”。
就在这时,门响了。
不是敲门,是轻轻叩了两下,节奏很熟,他知道是谁。
他没起身,也没应声。
门外的人也不急,等了几秒,又敲了两下。
这次他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陈小姐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穿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头发扎得不高不低,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笑,就是看着他。
“你灯一直亮着。”她说,“我就知道你在折腾那个演讲。”
他侧身让她进来。
她走进屋,把保温杯放在茶几上,拧开盖子,倒出一杯热茶,递给他。
“喝一口。”
他接过杯子,热气往上冒,他吹了一下,没喝。
“我觉得我说不好。”他说。
“那就别说好。”她说,“说真就行。”
他抬头看她。
她坐在沙发上,没换拖鞋,也没往里坐,就是正正地对着他,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天气。
“你非得每一句都深刻吗?非得每句话都让人鼓掌吗?你又不是卖话的。”
他低头看着茶面。
“我怕讲完没人记得。”
“那你讲秦先生的事。”她说,“讲你那天晚上查权限记录,为一个快退休的人去追一条违规调用。这种事别人做不出来,你做了,你就值得被听见。”
他没说话。
她站起来,走到他书桌边,看了一眼屏幕,上面还开着空白文档。
“你不用写完美。”她说,“你只要写你信的。”
说完,她转身往门口走。
“我该回去了。”
他叫住她:“你怎么知道我这里……”
她回头:“你每次改稿改到半夜,都会把茶杯放在左边,键盘往右挪三厘米。你忘了,我见过你三次这样。”
她拉开门,又停下:“你会被听见的。”
门关上了。
他站着没动,手里的茶已经不太烫了。
他走回书桌前,关掉文档,打开金手指的虚拟演练系统。
界面跳出来,选择“模拟场景”。
他先把观众人数调到十人。
房间里出现十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小会议室的椅子上,抬头看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
“我想讲点真的。”他开口。
声音有点干,但他没停。
讲到裁员那个员工,他看到其中一个听众微微点头。他没忽略这个反应,继续往下说。
第一遍结束,系统提示:【语速偏快|眼神接触不足】。
他重新开始。
第二遍,他放慢了,说到关键处停顿了一下。系统反馈:【情绪真实度提升】。
第三遍,他把秦先生的事加进去。讲到查权限那条记录时,声音沉了一点,但更稳了。
第四遍,他把观众人数调到一百人。
人多了,他一开始有点僵,但想到陈小姐说的“说真就行”,他又回到那种说话的状态,不是念稿,是在告诉别人一件事。
第五遍,他直接选了三千人。
大厅坐满,灯光打在他面前的空地上。他站上去,像真的站在台上。
“三年前,我看着AI生成裁员名单,第一次意识到——我们造出来的不只是工具,而是一种新的存在方式。”他停了一下,“但真正重要的,不是它有多聪明,而是用它的人,有没有心。”
他说完最后一句,系统静了几秒,弹出提示:【流程熟练度92%|建议状态:可登台】。
他关掉界面,深吸一口气,把录音文件导出,放进U盘。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打印好的稿子,装进文件夹。封面是他自己写的字:真实,胜过完美。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七分。
离正式登台还有两个小时。
他把文件夹放在包里,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又检查了一遍U盘和备用电池。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陈小姐的消息:“别穿那件灰衬衫,显旧。穿蓝色那件。”
他翻出衣柜里的蓝衬衫,抖了抖,套上。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不那么紧了。
他拿起包,准备出门。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镜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夹。
他走出去,锁上门,按下电梯。
电梯门慢慢合上。
他站在里面,没看手机,也没想稿子。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你要说真话。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
他走出去,迎面是清晨的风,有点凉。
他把手插进裤兜,走向停车场。
车就停在老位置,旁边那辆红色的小电动车不见了,估计大番薯又把它骑去公司占车位了。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把文件夹放在副驾驶。
钥匙插进去,还没点火。
他闭上眼,默了一遍开场白。
然后睁开,转动钥匙。
引擎响了。
他挂挡,松手刹,踩油门。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冲进晨光里。
前方路口亮起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