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听到秦樾迟来的解释,时域无动于衷,他冷嘲道“就算这一切不是你做的,你就没有任何过错了吗?是你还是他,又有什么差别吗?你们一样都是害死悦宁的罪魁祸首,所以秦樾你没资格看她”
秦樾本就难看的脸色在时域冰冷带刺的话语下,一寸一寸的变得灰败起来,脸颊上的伤痕更让他显得滑稽。
秦樾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句,好半天,才张口从嗓子眼里重新挤出一句话“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求你”
秦樾绷紧身体,攥紧自己的拳头,心头翻涌的懊悔与痛苦就像是一摊强力的硫酸,将他的心脏腐蚀的一干二净。
他现在只想见沈悦宁,只要能让他见她最后一面,他干什么都行。
面对秦樾有些屈尊降贵的哀求,时域眉眼冷冽,态度坚决“不可能!”
“我说了你没有资格,悦宁也不会想见你最后一面”
“你想见她做什么呢?看她那张脸到底被毁的有多难看?还是向她忏悔你的错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时域自己都觉得荒唐,他讥笑“别了吧,秦樾,你求我,我也求你,别进去,别脏了她的轮回路,别让她死了,也不安生,生前被你的情困住,死后还要被你的那些虚伪的忏悔给绊住,你放过她吧……”
“不,不是的……”
秦樾无力道,镜片之下那双凤眸一片通红,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里头一阵阵的闷痛感让他难以喘息,他忍不住的弯下腰,身体有些痉挛。
韩令担心的扶住秦樾,这一路从机场过来,秦樾的状态一直不对劲,他总觉得在这样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于是声音艰难的劝道“总裁,我们先离开吧,等明天再找机会过来看看”
秦樾无动于衷,只是死死的盯着时域的模样。
两方人站在走廊里,谁也不肯让步,就这么无声的对准着,整个负一层的走廊里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重到极致的气氛。
直到陆青言和宋施薇两个人匆匆的赶了过来,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秦樾!”
宋施薇穿着一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身上沾了一些未融化的雪,想来外面现在正在下雪,她看到秦樾和时域两个人对立而站,连忙一路小步跑了过来,陆青言就跟在身后。
时域冰冷无波的目光朝秦樾的身后看去,又落回他的脸上,嘲讽道“你的妻子来了”
秦樾无动于衷,甚至没有回头。
直到宋施薇跑到他的身侧,双手搭上秦樾的胳膊,紧张担忧的看着他“秦樾,你没事吧?”
在触及他脸上和嘴角的伤口时,她吓了一跳,心里狠狠一抖,眼里闪过心疼,不禁伸手想要去碰他的脸“怎么回事?”
却在半道被秦樾截住了手,秦樾握住宋施薇的手腕,那双一直盯着时域的眼睛,终于转过来轻轻的落在了宋施薇的脸上。
黑黑的,沉沉的,没有一丝温度,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又空洞到有些虚无,甚至落在她脸上还带着一种静静的审视,这样奇怪的眼睛宋施薇从未见过。
让她一时间愣住,头皮莫名有些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神情是面对秦樾这样的眼神,只是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慌张的缩了一下,总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秦樾,你没事吧”
察觉到两人的异样,陆青言紧跟着上前,在看到秦樾脸上的惨状时,他瞳孔一缩,随即怒气涌上心头,猛地转头看向时域道“你干的?”
虽是询问,却已然认定了。
时域冷淡瞥了一眼陆青言,没理他,像是在看一条疯狗。
陆青言见时域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心头起的那点微火一下子蹭的蹿了起来,他冲上去抓着时域的领子就要揍他,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徐阿姨和韩令慌乱的要去阻止,秦樾一个目光分了过去,冷声道“青言!松手!”
一句话,给陆青言的冲动硬生生的摁了下来。
他咬着牙,压着心头的怒气和时域眼神交锋了几秒,然后不甘心的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知道这样待下去没结果,正好宋施薇和陆青言来了,秦樾有事要处理,只能先行离开,临走时,他的目光深切的看了停尸房的大门一眼。
宋施薇顺着秦樾的目光看去,心头有些瑟然和哀伤。
中午看新闻,知道沈悦宁出车祸的消息时,她很是惊讶,有些缓不过神,心情有些复杂,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和怅然。
等她回过神来,犹豫的给秦樾打了电话,听到电话里头冰冷的关机提示音时,她想秦樾是不是也知道了沈悦宁车祸的消息,所以正在赶回来。
想到这,她就心里就有种难以忽视的酸涩,像是吃了一颗生涩的柿子。
几人从负一层离开,去了一楼的护士站里给秦樾处理脸上的伤口。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不让人看就算了,打你做什么?你也是就这让他摁着打了?”
陆青言看着秦樾嘴角的伤口和脸上的乌青,气的不行,又想到时域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的火怎么消不下去,记得一个人走过走过去。
秦樾和宋施薇都沉默的不说话,默默的听着陆青言一个人的碎碎念,等到护士将秦樾脸上的伤口处理完,跟宋施薇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需要有人去窗口缴费。
宋施薇起身准备离开,秦樾开口制止了她“陆青言你和韩令去两个人去缴费吧”
宋施薇起身的动作顿住,侧头看了秦樾一眼,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心里紧了一下,直到秦樾这是有话跟她说,于是她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韩令反应快,立马拉着陆青言就走了。
等两人走远后,秦樾张口说“沈悦宁毁容了,你知道吗?”
宋施薇不明白秦樾这句话的用意,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秦樾侧眸看向宋施薇冷静又还迷茫的神情,便知道她还不清楚,他只好又重新道“我说的不是我划的那一下”
秦樾的眉眼冷漠又带着些满意察觉的戾气,看的宋施薇心慌“我说的是宋尧”
闻言,宋施薇眼皮突然一跳,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天,我们走后,宋尧借着我的名义,让人划烂了沈悦宁的脸,沈悦宁双脸尽毁……”
秦樾的声音又轻又慢,落在宋施薇的心头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透心的凉意在她本就沉重的心里掀起一片惊骇,她眼眸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樾。
“所以,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宋施薇又愣又惊,几乎回不过神来,她有些难以接受,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只有宋尧在网上放黑料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也是这一瞬间,宋施薇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股难以言明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然后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爬,直冲天灵盖,她大脑嗡嗡的响,像是老旧电视机失去信号后,播出的雪花片段一样。
沈悦宁是被黑粉追击,慌不择路逃到马路上后才被车撞死的。
而那些黑粉大多来自于最近网络上黑料的鼓动。
黑料、宋尧、她。
只要顺着其中的线索一点一点的追本溯源的往上顺,宋施薇这才发现沈悦宁的死——与她有关。
宋施薇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明明护士站的暖气那么足,宋施薇忽而觉得自己冷透了,仿佛置身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凉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肌肤上,让她忍不住的激出一层鸡皮疙瘩。
陆青言和韩令交完费用后,没有走回去,两个人在大门口的位置站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宋施薇失魂落魄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陆青言见宋施薇脸色不好,拧着眉问道,视线不自觉的朝着护士站的位置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到秦樾的身影,正对背着他们,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孤寂,让人心里十分不好受。
宋施薇没说话,低着头,半张脸埋在羽绒服的衣领里,她沉默了几秒,声音闷在衣服里,低低道“没事”
她抬头,将整张脸露了出来,朝着韩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韩助,麻烦你送我回去好吗?”
她明明笑着,可看起来快哭了,一双眼泛着层薄薄的泪光,眼尾有些湿红,看的人心疼。
韩令与陆青言两个人短暂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带着宋施薇离开了医院。
两人一走,陆青言赶紧走了回去,见秦樾还一个人坐在那,发呆的看着医院光洁的地面,周身透着一股死寂沉沉的哀气,静默的像是一座孤山。
他连忙坐了过去“怎么了这是?”
“……”
秦樾没有回应,陆青言犹豫了一下,自顾自道“我看刚刚宋施薇离开,似乎是要哭了”
“……”
秦樾还是没反应。
陆青言跟着安静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道“秦樾,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你别不吭声,整得我心里也不好受”
“……”
秦樾慢慢掀起眼皮,转过头看了陆青言一眼,他的眼里是没有光色的黑,像是一个盲人,陆青言与他对视,有那么几个瞬间,陆青言以为秦樾瞎了。
“青言,她死了……”
秦樾神色空洞又茫然,似乎刚才和时域争执了那么久,一个人又安静下来后,心头想着这个消息,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还是觉得这个事实太荒谬。
“……”
陆青言喉间一噎,不知道说什么,神色一瞬复杂起来,沉默了几分钟后,陆青言重新开口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毕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发生,谁也没想到……”
就像他自己听到沈悦宁的死讯的时候,也觉得惊讶,也觉得难以置信。
虽然他对沈悦宁当初大闹订婚宴的事情而有了偏见,以及后面沈悦宁回来后闹出的那一系列事替秦樾感到烦躁,可他也没想过让沈悦宁非死了不可。
只要沈悦宁能不纠缠秦樾,两个人好聚好散,各自安好,他就觉得很好。
他不理解沈悦宁的执着,不理解她的疯狂。
可是现在人一下子没了,让他不由觉得唏嘘,心头的那些偏见似乎也随着沈悦宁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正所谓人死债消,同理,一个你没那么讨厌,不爱也不恨,只是存在一些复杂情感的人死去后,你对那个人复杂的感情、深刻或者不够深刻的厌恶,会在一瞬间化成泡影。
你不会为他的死感到痛快或者悲痛,只是会觉得心里变得很空荡,变得不适应,变得很无措,因为你对他的情感清零了,你会开始怜悯他,为他觉得可惜。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复杂多变。
“秦樾,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
不是他的错?
听到陆青言安慰的话,秦樾心想,不是他的错,那会是谁的错?
他想起时域的话,就算毁容、爆料这些事情都不是他指使的,他就没错了吗?他就无罪了吗?
明明一切都是由他开始,才会有今天这一切的局面。
秦樾身体僵硬的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陆青言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跟在秦樾身后。
秦樾出了医院,外面飘着小雪,秦樾抬头看天,天色很黑,没有星星,头顶的夜色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无尽处飘落下来。
落在房子上、地上、人的脸上或眼睛里。
秦樾闭着眼,一直仰着头,气道的收缩,让鼻尖的空气变得稀薄,他呼吸困难,这种处在半窒息的自虐感让秦樾心头的堵闷感有了一些舒缓与发泄。
雪花冷冷的落在脸上,刺激着他的脸上的伤口,隐隐有些作痛,他忽而很清晰的忆起当初和沈悦宁在一起时,每一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想起沈悦宁气血不足,冬天时总是手脚发凉,她的手冰的像是瓷器娃娃的温度,总是喜欢捧着他的脸,将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尤其是每次玩雪回来,她带着耳暖,裹挟着一阵寒气跑到他面前,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就知道她要使坏了。
她一下子将手贴在他的脸上或者脖子里,冰凉的温度总是让人一激灵,她笑眯着一张脸,娇俏的问“冰不冰?冷不冷?”
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会无奈的拽过她的手,将暖手宝放她手里,或者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然后放进衣兜里。
如今想来,这是好远好远的事情。
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眼泪无声的从眼角落下,在夜色的掩盖下隐进鬓角中。
凌厉的风雪中,秦樾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很疼,锐利的疼。
陆青言觉得秦樾太安静了,忍不住道“秦樾,别站在这,雪大,我送你回去吧”
他现在很担心秦樾的状态。
身旁的秦樾没有回话,陆青崖伸手准备去碰他,便见身侧的人低下头,身体晃了晃,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头栽进雪地里,昏了过去。
陆青言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去查看秦樾的状况,只见他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陆青言立马叫了大厅里的护士将人抬了进去。
医生快速的给秦樾检查了一番,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只是当一个人处于极致悲伤情绪时,迷走神经会过度兴奋抑制交感神经,导致外周血管扩张和心率减慢,会引发短暂脑供血不足而晕倒,临床上称为血管抑制性晕厥。
秦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陆青言还要回去照顾怀孕的云嫣,只有韩令一个人守着他。
“总裁你醒了?”
见秦樾睁眼,韩令立马去扶他。
秦樾从床上坐了起来,视线扫过病房里的布置,然后一言不发的拔掉自己手背上的针头,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
“总裁你要去哪?”
韩令赶紧拦住秦樾问道。
秦樾说“悦宁,我要去见悦宁”
他还没见她最后一面呢。
韩令面色一下子滞住,他抿着唇,死死拦着秦樾,低声道“总裁,别去了”
“为什么?”秦樾感觉到韩令的反应不对,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面对秦樾直勾勾的眼神,韩令不忍心道“今天早上,时域把沈小姐的遗体拿去火化了,和沈小姐母亲的遗体一起”
韩令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艰难,他都不敢去看秦樾的神色“沈小姐的母亲在昨天沈小姐死的时候,从医院的楼顶上跳了下来,也……死了”
秦樾神色僵裂开来,带着巨大的惶恐,他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等到回过神来时,一双眼酸胀到通红,不顾一切的朝外跑去。
殡仪馆内。
时域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他出神的看着外面院子里扫雪的人,整个人都属于放空的状态。
他一夜未睡。
一个人守着沈悦宁的遗体,想了一晚上,他想了很多很多,从他和沈悦宁的相遇、相爱、分开、重逢到现在所有的回忆,他都想了好几遍。
他想时间能回溯的话,那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回到每一个能挽救沈悦宁的时刻。
比如回到当初沈悦宁向他提出分开的时候,他一定会牢牢的握住沈悦宁的手,绝不和她分开。
或者回到昨天也好,只要他不离开,沈悦宁就不会死。
她一个人被穷追不舍,一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该有多绝望。
时域捂脸,心里总是懊悔,总是对于自己昨天的离开耿耿于怀,如果他不离开,沈悦宁就不会死,陈秀也不会死。
他多招人讨厌,明明是要接陈秀过来,让她和沈悦宁团圆的,结果沈悦宁没等到陈秀,反而让陈秀见证了沈悦宁的死,逼着她跳楼而亡。
他简直就是个罪人,一下害死了两个人。
两个小时后,沈悦宁和陈秀的遗体就火化好了,工作人员将两个骨灰盒打包好交给了时域。
时域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外面风太大,时域将它们捂在自己的大衣里,放在了车上的副驾驶上。
“悦宁、阿姨,我们回家”
时域一路开着车将两个骨灰盒带回了公寓里,徐阿姨和秦思悦都在,因为一天没见沈悦宁了,所以秦思悦一直在哭。
徐阿姨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安慰秦思悦,面对秦思悦对于沈悦宁下落的询问,徐阿姨不知道如何作答。
告诉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样的回答太过残忍。
时域将骨灰盒在柜子上摆好,转身去抱秦思悦,秦思悦趴在时域的怀里不停的抽噎“时爸爸……我要妈妈……”
时域拍着秦思悦的后背,眼睛看着柜子上的骨灰盒,声音麻木的说“思悦,妈妈去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要多久?”
“等你再大一点”
“可我……现在……就要妈妈……”
小孩子哭的伤心,声音尖锐,不依不饶,时域不再说话,只是缄默的抱着秦思悦。
直到秦思悦哭累了,慢慢睡过去后,他抱着秦思悦去屋里睡觉,给秦思悦盖好被子后,时域离开房间。
他打开沈悦宁的卧室走了进去,房间被整理的很干净,化妆台台上化妆品都放的整整齐齐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瓶喝过的矿泉水,一旁还放着平日里她吃的药。
时域整个人都身心俱疲,他脱了鞋,慢慢的爬上沈悦宁的床,床铺上还残留着沈悦宁身上温暖的花果香味,时域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里,用被子紧紧的将自己包裹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沈悦宁正在抱着自己。
熟悉的气味让时域的疲劳的神经慢慢的放松下来,他半梦半醒的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门外响起急促的门铃声,一下子将时域惊醒。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看到徐阿姨站在玄关处,他走过去,便见秦樾和韩令站在门口。
两人对望,时域看着秦樾脸上的伤口,拳头又开始痒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时域冷冷的问“这里不欢迎你”
“你把悦宁送去火化了?”秦樾盯着时域,直白道“把她的骨灰给我”
听到秦樾的话,时域不禁冷笑一声,他上前拉开站在面前的徐阿姨,然后出了门,将房门关上。
害怕接下来的争执,会吵到屋里睡觉的秦思悦。
“秦樾,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要悦宁的骨灰?”
“那你呢?又有什么资格擅自处理悦宁的遗体!”
秦樾情绪激动,不由反击道。
他都还没见到沈悦宁的最后一面。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只要一想到这个,秦樾就忍不住愤怒,心里就绞着痛。
“我当然有资格!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有资格!”时域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是她的丈夫,所以我有权决定她的一切”
话落,秦樾的脸上闪现出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悦宁的丈夫”时域盯着秦樾的眼睛,缓慢又郑重的道“悦宁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本来等这次过完年,她就会跟着我一起离开京城,去美国开启新的生活!”
秦樾静止了。
他一直知道时域陪在沈悦宁的身边,往日里来公寓陪秦思悦的时候,他不是没撞见过时域,只是那时候他一直极力的克制和忽视心头那点作怪、不爽快和莫名在意的情绪。
甚至偶尔沈悦宁用时域刺激他的时候,他也装作平静,认真的告诉沈悦宁,如果她可以放下对自己的执念,他不介意她和时域在一起。
他说的那么大方,心里也是真诚的希望沈悦宁能有新的生活,能向前看。
不要再纠结于他们的过往。
可是现在时域说他和沈悦宁在一起了,沈悦宁是他的妻子。
见他说的那么自然,听到时域和沈悦宁绑定在一起,秦樾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松快,然后去大大方方的祝福。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不相信,而是去抗拒,然后再是去质疑时域话语的真实性。
他怀疑时域在说谎,只是为了刺激他,或者找个合理的身份来处理沈悦宁的身后事。
可时域的目光太坦诚,秦樾寻不出一丝虚假的痕迹来。
心头原些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在意、烦闷在此刻像是突破了某种封印一样,一涌而出,开始盈满整颗心脏,甚至心脏太小,都装不下这些情绪。
秦樾后知后觉过来,原来之前感受到的在意与烦闷只是浮现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早在一开始,它就是蛰伏在心里,是庞然一片。
秦樾的表情开始扭曲,自心头满的溢出的在意和烦闷在一瞬间转而成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开始沿着他的血管奔走,直冲他的大脑,疯狂的叫嚣着——假的,假的,不可能。
沈悦宁怎么可能会和时域在一起,成为她的妻子呢?
不可能。
似乎有什么在刺痛着秦樾的神经。
沉睡在骨子里偏执的占有欲开始蠢蠢欲动的苏醒,他居然无法接受,沈悦宁和任何一个人绑定在一起。
这会让他觉得烦躁,觉得窒息。
原来他此前的大度、此前那么诚心实意的希望沈悦宁有新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所以他高估了自己,或者说看低了自己对于沈悦宁的不在意。
而当事实发生,他根本做不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淡定。
怎么会这样?
在察觉到自己卑劣的情绪后,秦樾无措又迷茫。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不忿、这么不甘、这么嫉妒?
秦樾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好好一个人静静,去捋清楚自己心里那些总是和想法背道而驰的情绪。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公寓。
秦樾走后,时域回屋收拾了一下,很快便又出门了。
他去了警局,警局里警察将那两个追击沈悦宁导致沈悦宁车祸而亡的两个女人抓了起来,时域坐在审讯室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两个哭的楚楚可怜的女人。
“时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们就是太兴奋了,我们没想让她死……”
“是她自己突然跑到马路上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求求你了,别起诉我们好不好?我才刚毕业找到工作,不能坐牢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辩解一边忏悔。
时域静静的盯着她们哭的丑陋的模样,脑子发空,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过了许久,见时域始终没有反应,两个人女人停止了哭诉,无措的看着时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审讯室归于一片寂静,好久,时域才慢慢张口,轻声问“真这么厌恶她吗?还是你们只是想借着她,通过对她围追堵截的拍摄博得流量?”
两个人女人小声反驳,有些心虚道“我们没有……”
“为什么非要追着她不放呢?”时域继续问,打断了两人的话“你说你才刚毕业,不能坐牢, 不然你这一生都毁了,那沈悦宁呢?她马上就要出国接受治疗,开启新的生活了,却被你们给毁了,她剩下的人生被你们给截止了”
“你说你们不能坐牢,我也觉得你们不能坐牢,毕竟这种事情要一命抵一命才好,你们说是不是?”
时域的话说的轻轻地,憔悴颓废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浅淡的,令人心惊的笑容,明明看着那么温和,却透着一股凉意,看的人不禁心里发麻。
时域心想,他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而沈悦宁的人生就要截止在三十岁。
他问过律师了,这个两个人无法判定为故意杀人,只能符合过失致人死亡罪,法定刑期为三到七年。
也就是说他用最大的能力让两人的刑期定为七年,两个人最后出来,也才三十出头,甚至如果狱中表现良好,还会减刑出狱。
时域越想越觉得心头堆积着一摊郁血,几乎让他恨得痛不欲生。
“我都说我们不是故意的了!”两个人被时域的话吓到,情绪一下子崩溃,大声道“我怎么知道她会一下子跑到马路上!再说了撞她的人又不是我!你不能光怪我们,你要杀人偿命,也不该找我们!”
“哗”的一下,时域一下子起身,身后的椅子被他踹倒在地,他冲上去,目光凶狠,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个女人千刀万剐,可惜面前隔着一道防护砸烂,他的拳头无力的砸在栏杆上。
两个人被时域凶狠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叫,室内的警察见状连忙大步冲上去将时域拦了下来。
“时先生你冷静一点”
警察将时域半拖半拽的带出了审讯室,把他带到办公室坐下,给了他倒了一杯水。
时域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红的可怕,他靠在坐椅上,头靠着墙,抬眼看着天花板,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自己的眼泪和痛苦的情绪。
警察安慰的拍了拍时域的肩头。
此时此刻,时域很想沈悦宁,很想……
时域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过了十分钟,才缓解好自己的情绪,在和警察登记了一些东西后,时域和他们对了一下这个案子的流程。
现在两人处于刑事拘留,接下来检察院会审查批捕,审查批捕过后会依法移送至检察院审查起诉,走最快的流程,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完全结案。
时域准备离开警察局的时候,正好碰上这次车祸中的肇事司机,男人接到警察的电话,知道时域在警察局后,就急急匆匆的赶来了。
看到时域,男人立马哭道“时先生,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开车开的好好的,沈小姐一下子就冲出来了,我踩刹车也来不及了,我当时就打120了,可是沈小姐她没撑到……”
“……”
“时先生,你原谅我吧,你要多少钱的赔偿,我都愿意赔给你,而且……沈小姐也说了,她不怪我的……”
时域看着眼前这个眼泪摩挲的中年男人,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怪你”
“谢谢你,谢谢时先生”男人大喜过望。
时域没有情绪的笑了笑,随后问“那时,悦宁有说什么吗?”
“她说跟我说对不起,说她不怪我……”
这确实是沈悦宁会说出来的话,时域继续问“还有呢?”
男人摇头,时域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悦宁会有话留给自己呢。
原来自己还是太贪心了,也许那时沈悦宁对司机说的话,已经是她所能说的极限了。
“好的,我知道了”时域转身走下台阶,突然想到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于是道“过个好年吧,新年快乐”
男人鼻子又一酸,抬手抹着眼泪,看着时域走开的身影,又孤寂又悲凉,他大声“时先生,对不起”
时域没回头,默默的上了车,驱车离开了警察局。
从警察局离开,时域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开着车行驶在京城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车头一转,将车开到了沈悦宁出车祸前买新年礼物的那家商场。
沈悦宁给的新年礼物,除了那条围巾,还有一个cREEd的香水,他看了那一袋子的香水残骸,没有扔,而是小心翼翼的收藏了起来。
香水的名字叫银色山泉,前调是佛手柑与白松香的,尾调是木质檀香与麝香,闻起来干净清冽,像是一件洗的很干净的白衬衫的味道。
进了商场,商场里过年的气氛很浓烈,时域找到沈悦宁买香水的那家店,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
随后他找到商场的负责人,将事发那天沈悦宁在商场的监控片段全部买了下来。
回到了公寓后,时域迫不及待的播放监控,一遍一遍贪婪的回看监控里沈悦宁所有的行动轨迹。
他看到监控里,沈悦宁穿着一件大衣,头上戴着帽子,脸上用装饰眼镜和口罩挡住,手里提着一堆买好的新年礼物,来到男装店内,纠结的走来走去,她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放在自己身上,对着试衣镜比划了一下。
然后又放下衣服,又走到其他地方,她在店里面待了十来分钟,最后买了那条围巾。
买了围巾后她就去了香水店,她拒绝了热情的柜姐,一个人隔着口罩,很认真的、慢慢的试了十来瓶香水,最后试到那瓶银色山泉时,似乎是愣了一下,反复闻了很久,最后让身旁的柜姐包了起来。
监控的视频拼接起来有一个多小时,时域耐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除夕很快就到了,徐阿姨回家过年了,公寓里只剩下时域和秦思悦两个人。
秦思悦又在哭,又要找妈妈。
时域沉默的安抚着秦思悦,小孩儿尖锐的声音几乎冲破时域的耳膜,时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只是沉默、只是安静。
这样喜庆的节日里,千家万户的团聚,只有铂悦的公寓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时域去煮饺子吃,煮完饺子,时域先去喂秦思悦,秦思悦哭着不肯吃,时域也没勉强,将秦思悦的小碗放在一旁,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吃着饺子。
饺子没有味道,他安静的吃,耳边是秦思悦依旧不停歇的哭声,抬眼,他看到被他放在柜子上的两个骨灰盒。
他眨了眨眼,哑声开口“悦宁、阿姨,新年快乐”
回应他的,只有秦思悦的哭声。
一阵悲恸的情绪涌上心头,时域忍不住低下头,眼泪掉进碗里,他又吃了一口饺子,这一次,他吃出了苦味。
时域在这一刻,盯着碗里剩余的饺子发呆。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个可怕的念头——他想死。
他机械性的想,他想下去陪沈悦宁。
可是扭过头,看到一旁哭的精力旺盛的秦思悦,时域又绝望,他走了,秦思悦怎么办?她那么小,谁会抚养她呢?
秦樾吗?
不行!
时域思绪一紧,他不能把秦思悦留给秦樾,这是沈悦宁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所以他要活下去。
活不下去,也要为了秦思悦活下去。
时域打起精神,走过去将秦思悦抱进怀里,秦思悦哭“时爸爸,要妈妈……”
时域道“叫爸爸”
“爸爸……”
秦思悦很顺从的改了口,没有抗拒。
时域平静给秦思悦擦掉眼泪,第一次很直白又冷酷对秦思悦说“悦悦,妈妈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
秦思悦闻言,哭的更厉害了。
再过三个月,她就要三岁了,即便对于死的概念有些模糊,没有那么深刻,但也明白死亡意味着离开。
以前的时候她养过一只仓鼠,后来仓鼠死了,那是秦思悦第一次明白死亡的意义。
现在时域残酷的告诉她,沈悦宁像那只仓鼠一样离开了,秦思悦无法接受。
因为沈悦宁不等于仓鼠。
可她必须接受,时域没有办法去面对她一次一次对沈悦宁的需求,秦思悦每一次对时域的询问,就像是对时域的凌迟,他无能为力,也痛苦。
思悦、思悦,最后竟真的成了思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