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暗天幕被撕开的瞬间,我几乎窒息。
金色的龙血如同熔岩瀑布,从那断裂的爪根处倾泻而下,每一滴都蕴含着足以焚山煮海的磅礴力量。
它们坠入翻涌的黑海,没有激起浪花,反而爆发出亿万道刺目的蒸汽,将那粘稠如墨的黑雾硬生生烫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了背后被血色月光浸染的真实夜空。
还未等我从这神迹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来,胸前的家传玉佩已经滚烫如火,灼烧着我的皮肉。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我的神识拉入其中,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我仿佛沉入了万米深的海沟。
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中,一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龙尸横卧在海底。
它的脊背之上,九根锈迹斑斑、粗如山峰的巨大铁桩,如同九根毒刺,死死地钉穿了它的龙脉。
桩体上刻满了蠕动着的东瀛咒文,那些文字仿佛活物,不断啃噬着龙骨。
而更让我目眦欲裂的是,每一根铁桩上,都用黑色的铁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骸骨,那些扭曲的姿态分明是生前遭受了极致痛苦的渔民!
这正是爷爷笔记中记载的,歹毒至极的“九子镇龙钉”,以国人血肉为祭,咒锁神州地脉真灵!
而在最中央,也是最粗壮的那根主钉之上,一团不成形状的黑影正贪婪地蠕动着,它扎根于龙脊的伤口,疯狂汲取着流淌的暗金色龙血。
那便是尚未完全成型的“天照之魂”,一个以神州龙脉为食的寄生邪物。
我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赵铁匠化为铁桩时,胸口浮现的那道龙形印记。
那是禹工血脉与地脉共鸣的凭证,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爷爷说过,九钉镇龙,亦需九脉守龙。
东瀛人找到了龙脉,却杀不尽禹工的后人!
只要血脉尚存,便有希望!
我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计划——以“匠魂为引”,用我这一脉的血与魂,去唤醒沉睡在神州各地的其余八脉后裔,让他们以血脉共鸣之力,从内部瓦解这断龙钉!
可时间不等人。
就在此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盘踞在海岸线上的那片黑雾正在加速收缩,无数细小的黑气从沿海的城市中升腾而起,汇入雾中。
那是敌人在催动百鬼幡的残片,强行抽取百万生灵的魂魄,要赶在神龙彻底苏醒前,补全“天照之魂”的邪体!
“先生!”阿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不好了!租界外的发电厂全被东瀛兵痞接管了,他们挨家挨户地搜缴留声机,把所有市面上的唱片都集中焚毁!说是要杜绝靡靡之音,可我瞧着,他们是想断了我们的根!”
断了我们的根!
没错,他们要磨灭的,正是那传唱千年的英雄气节,是融入血脉的家国情怀!
这是比刀枪更恶毒的手段。
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你们能烧掉唱片,却烧不掉刻在人心里的曲调!
当夜,我踏罡步斗,取来小桃这几日思念玩伴,无意识在院中土地上划出的北斗七星痕迹。
我以自身元婴之力凝练出七根雷火精丝,将其串联,布下一个简陋却精准的“意音导流阵”。
随后,我看向阿福:“去法租界最大的报社,想办法,印五千份《抗战戏文手抄本》!记住,封面就用小桃画的那副‘岳母刺字’!”
“先生,这……”阿福面露难色,这无异于虎口拔牙。
“钱不够,就拿我的剑去当!”我语气决绝,不容置疑。
阿福一咬牙,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紧接着,我取出了王掌柜从北平星夜兼程送来的一个布包。
打开它,一股混杂着泥土芬芳和线香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赵家祖坟的坟头土混成的香灰。
这是守匠一脉的信物,是血脉的根。
我来到黄浦江口,江水在血月下泛着不祥的红光。
我将那包香灰尽数撒入江中,任其随波逐流。
随即,我高举师父传下的“承志”剑,剑尖直指北方,深吸一口气,用灌注了全部元婴愿力的声音,低声诵起那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道金色的涟漪,顺着江水,贴着海岸线,向着广阔的华北大地急速蔓延而去。
我不仅在念诵,更是在呼唤,呼唤那些沉睡的,与我流着同样鲜血的灵魂!
三日后,神州大地上,奇迹开始上演。
青岛的一个渔村里,一位终日以修补渔网为生的老铁匠,在梦中仿佛回到了祖辈开山劈石的年代,他猛地挥舞手臂,竟将床边供奉了多年的日本天照神龛一锤砸得粉碎!
天津的码头上,数千名工人毫无征兆地集体罢工,他们没有呐喊,没有示威,只是不约而同地拉响了所有轮船的船笛,用那雄浑的汽笛声,合奏出一曲慷慨激昂的《打渔杀家》!
更有一队不知从何而来的流浪艺人,一路徒步南下,风餐露宿,最终在杭州城门下搭起戏台,连演了七天七夜的《苏武牧羊》。
没有锣鼓,只有悲怆的胡琴与嘶哑的唱腔,看到最后,满城百姓泪流满面,竟自发点燃香烛,对着戏台遥遥跪拜。
那一刻,我胸口的玉佩光芒大放!
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闪现:青岛的老铁匠举起了祖传的铁锤,天津的工头握紧了生锈的船锚,杭州的艺人抱住了那把跟了他一辈子的旧胡琴……八道光点在神州地图上亮起,八位不同身份、不同境遇的守脉后裔,在同一时间血脉沸腾,他们仿佛听到了来自远古的召唤,不约而同地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海边悬崖,迎着滔天怒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自己祖先的名讳!
“禹工传人,赵氏在此!”
“公输后人,王氏在此!”
“……”
海底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一座火山在深海爆发。
玉佩的视野中,那九根断龙钉中的一根,竟从内部轰然崩解,化为齑粉!
被禁锢的龙血瞬间逆流倒灌,将桩眼中缠绕的骸骨冲刷得洁白如玉,怨气尽消。
那庞大无匹的巨龙虚影猛地一颤,它缓缓回头,巨大的龙首竟望向了北平的方向,那双比日月还要璀璨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胜利了!我的心头涌上一阵狂喜。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识海深处,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声音响起,那是赵铁匠消散前最后的一丝执念:“……第三桩……还没断……”
话音未落,海底那根最粗壮的主钉之上,猛然喷射出冲天的黑色火焰!
一道冰冷如万年玄冰的意志,穿透了空间与神识的阻隔,如同一根毒针,狠狠刺入我的心神!
“支那道士,你唤醒的,是一头只会带来毁灭的伤龙,而不是一尊庇佑神州的真龙。”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嘲弄与轻蔑,在我脑中炸响,随即如潮水般退去。
我浑身一颤,如坠冰窟,识海内一片翻江倒海。
我强撑着站稳身子,看向那道依旧在与黑雾缠斗的巨龙虚影,看着它那狰狞的伤口,看着它望向北平的眼神,再回味着那句恶毒的诅咒。
我静静地站在江边,任凭刺骨的江风吹拂。
许久之后,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心中炸开,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那道冰冷的意志退去后,我静坐良久,忽有所悟——龙非不知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