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冰冷而刻板。
李元芳躺在病床上,额角的伤口已经妥善处理,贴着洁白的纱布。
他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留院观察。此刻,他闭着眼睛,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并未沉睡的事实。
狄仁杰处理完现场勘查和初步问询,来到医院时,夜色已深。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深蓝色衬衫,外面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西装外套,只是肩头被雨水濡湿的痕迹尚未完全干透。
他走进病房,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李元芳在他推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在昏暗的病房光线中,清晰地倒映出狄仁杰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他身上还裹着狄仁杰那件深灰色大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狄……狄先生。”他试图坐起来,声音有些干涩。
“躺着。”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姿态依旧端正,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元芳脸上。“感觉怎么样。”
“还好。”李元芳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大衣的衣角,“只是……有点疼。”
狄仁杰的视线扫过他额角的纱布,以及隐藏在蓬松黑发间,因为紧张而微微竖起的毛茸茸耳朵尖端。
“袭击者身份还在排查。”狄仁杰言简意赅地告知进展,“那辆面包车是报废车辆,车牌是伪造的。线索不多。”
李元芳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们……很谨慎。”
“你之前说,我查的案子牵扯到‘不好的东西’。”狄仁杰切入正题,目光锐利,“具体指什么。”
李元芳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抵抗某种本能。
“我……我不太确定。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飞快地放下,声音更低,“有些人的气味……很浑浊,带着……不好的味道。和那天晚上,想伤害您的人,气味有点像。”
气味?狄仁杰的眼神微动。
他想起资料里关于李元芳“半妖”身份的猜测,以及曾泰之前提到的“非正常能力”。看来,这并不仅仅是外形上的差异。
“你能分辨出具体是谁?”狄仁杰问,语气依旧平稳,不带惊讶,也没有质疑,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线索。
李元芳摇了摇头,有些沮丧。
“只能感觉到……大概的方向。而且,距离不能太远。那天在工业区,我就是感觉到那辆车里的人……气味很危险,才跟过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平时,我都是……尽量躲着人。”
他的话语零碎,表达并不流畅,却透露出关键信息。
他拥有超越常人的嗅觉,并能借此感知到恶意或异常。
这解释了他为何能提前预警,也解释了他为何总是独来独往,像一个都市幽灵。这种能力对他而言,或许更像是一种负担。
狄仁杰沉默了片刻。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李元芳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从现在起,”狄仁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你伤好之前,暂时跟在我身边。”
李元芳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狄仁杰。
“你的能力,或许对案件有帮助。”狄仁杰补充道,理由充分且公事公办,“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李元芳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一些,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脸颊泛红,低下头,小声重复,“我……我愿意的,狄先生。”
他的反应过于直白,那份毫不掩饰的欣喜和顺从,让狄仁杰的心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见过太多人或畏惧、或敬仰、或别有用心地接近他,却从未有人像李元芳这样,将全然的依赖和赤诚如此不加掩饰地摊开在他面前。
“嗯。”狄仁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站起身,“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出院。”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传来:“那件大衣,你先穿着。”
门被轻轻带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李元芳缓缓躺回去,将身上那件带着清冽气息的大衣裹得更紧,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耳朵在发间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泄露着他内心的激动与难以置信。
他……被接纳了?即使暴露了最大的秘密,即使行为古怪,狄仁杰也没有厌恶他,驱逐他,反而……允许他靠近。
这种感觉,如同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太久的人,骤然触摸到了温暖的篝火。
他蜷缩起来,感受着那件大衣上传来的、属于狄仁杰的体温和气息,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接下来的几天,狄仁杰的生活节奏并未因多了一个“临时助手”而打乱。
他依旧早出晚归,处理公务,调查案件。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沉默的影子。
李元芳伤愈出院后,便被狄仁杰安置在自己公寓的客房里。
客房简洁得近乎没有人气,李元芳却像是住进了什么圣地,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遵循着狄仁杰的指令,尽量待在公寓里,非必要不外出。
但当狄仁杰需要外出调查,尤其是前往人员复杂或他觉得可能存在“危险气味”的区域时,会带上李元芳。
狄仁杰开车,李元芳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微微紧绷,像一只警惕的小兽,鼻翼偶尔会不易察觉地轻轻翕动。
他很少说话,除非狄仁杰主动询问。他的指引往往很模糊——“左边那条路,气味更浓些”,或者“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味道有点奇怪”。
起初,狄仁杰只是将这些模糊的指向作为参考,结合他自己的逻辑推理和证据链进行判断。
但几次下来,他发现李元芳的“嗅觉预警”准确率高得惊人。
一次看似寻常的社区走访,李元芳暗示其中一位受访者“气味不安”,狄仁杰深入调查后,果然发现此人与案件次要环节有隐秘的资金往来。
另一次在码头仓库区,李元芳突然拉住他的衣袖,示意某个集装箱“味道很糟糕”,后来警方在里面找到了涉案的关键赃物。
这种超乎常理的能力,开始展现出其不容忽视的价值。
狄仁杰并未因此对李元芳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或惊奇,他的态度始终是克制的、理性的。
他会平静地听取李元芳的提示,然后冷静地部署行动。
但他会在李元芳因为长时间集中精神使用能力而显得疲惫时,默许他在车上小憩;
会在路过便利店时,顺手买一份李元芳似乎多看了两眼的饭团;
会在夜深回到公寓时,看到客厅里亮着的那盏为他留的灯,以及那个蜷在沙发上强撑睡意等待他的身影时,几不可查地放缓脚步。
李元芳则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小心翼翼地汲取着狄仁杰给予的每一分关注。
他努力记住狄仁杰的生活习惯——茶杯要放在左手边,文件不能弄乱顺序,晚上看书时需要亮度刚好的台灯。
他会在狄仁杰伏案工作时,安静地待在客厅角落,抱着膝盖,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书房那扇透出光线的门缝,眼神专注而满足。
他依旧不太会表达,很多时候只是用行动默默跟随。狄仁杰起身,他会立刻跟着站起来;
狄仁杰递给他东西,他会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狄仁杰看他时,他会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却又不敢与他对视太久,耳尖总是悄悄泛红。
这是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
狄仁杰提供了庇护所和方向,李元芳则奉献出他独一无二的能力和全然的忠诚。
信任的基石,在沉默的陪伴和一次次被验证的“直觉”中,悄然垒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