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让林溪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翻涌的煞气与顾晏礼苍白痛苦的脸。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头脑依旧有些昏沉,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练习画符,静心斋的门却被敲响了。门外站着的是陈管家,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先生,”陈管家的语气依旧是平板的,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林溪略显疲惫的脸,“家主传唤,请随我来。”
家主传唤?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清醒了大半。是因为昨晚的事吗?他发现了?是兴师问罪,还是……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惶恐:“现在吗?不知……顾先生找我何事?”
“家主之事,非我等可以揣度。林先生请。”陈管家侧身让开道路,姿态不容拒绝。
林溪知道无法回避,只得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跟在陈管家身后,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顾家权力核心的黑檀木书房。
一路上,他心中念头飞转。顾晏礼会如何发难?他该如何应对?否认?装傻?还是……
他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期待与那个男人的再次正面相对。
书房的门敞开着,仿佛早已在等待他的到来。
陈管家在门口停下脚步,躬身道:“家主,林先生到了。”
“进来。”里面传来顾晏礼冷冽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并无不同,甚至那丝因受伤而带来的虚弱感都似乎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林溪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顾晏礼依旧坐在书案之后。晨曦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却化不开他那身冰冷的寒意。他穿着整齐的黑色中山装,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昨夜失控的痕迹,唯有脸色,似乎比前几天更加苍白了几分,如同上好的寒玉,透着一股易碎的精致感。
他并未抬头,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在批阅。
林溪走到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下眼睫,恭敬地行礼:“顾先生。”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顾晏礼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林溪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般,从头到脚,缓慢而仔细地审视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他在评估。评估他的实力,评估他的意图,评估他……隐藏的秘密。
良久,顾晏礼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视着林溪,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开口,声音冰冷如同碎玉:
“昨夜,是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惊雷在林溪耳边炸响!
他果然知道了!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瞬间涌向了头顶。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脸上露出适度的茫然与困惑:“昨夜?顾先生是指……?”
他不能直接承认,那太蠢。但他也不能完全否认,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顾晏礼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右手,摊开掌心。
在他的掌心之中,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那光晕散发出纯净平和的安抚气息,正是林溪灵魂本源力量的特性!
“这气息,与你之前所绘符箓,同出一源。”顾晏礼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昨夜子时,三股蕴含此气息的能量,自静心斋方向,侵入主屋结界。”
证据确凿。
林溪看着那丝熟悉的气息,知道再也无法抵赖。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被戳穿”后的慌乱,以及一丝努力维持的镇定,低声道:“是……是我。昨夜我感应到宅邸异动,寒气肆虐,心中不安……想起之前误打误撞画成的符箓似乎有些安抚之效,便……便贸然尝试激发,想……想尽一点绵薄之力。惊扰了顾先生,是……是我冒失了,请顾先生责罚。”
他将动机归结于“不安”和“想尽绵薄之力”,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放在一个关心则乱、实力低微却试图帮忙的位置上。
顾晏礼深邃的目光依旧锁在他脸上,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
“绵薄之力?”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可知,若非我及时压制,你那‘绵薄之力’,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引动煞气更剧烈的反噬?”
林溪适时地露出后怕和懊悔的神色,低下头:“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顾先生……”他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失言,耳根微微泛红,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不想看到什么?不想看到他受伤?不想看到他痛苦?
这未尽之语,在这冰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
顾晏礼看着他那副窘迫又带着关切(伪装)的模样,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与刚才的审视不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
许久,顾晏礼才缓缓收回手掌,那丝乳白色的光晕也随之没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你的符箓,于我伤势,并无效用。”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日后,安分待在静心斋,不得再妄动。”
这是警告,也是……放过?
林溪心中微松,连忙应道:“是,顾先生,我记住了。”
“出去吧。”顾晏礼重新拿起文件,不再看他。
“是。”林溪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关上房门的瞬间,他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与顾晏礼的对峙,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但,他过关了。
而且,他似乎在顾晏礼那冰冷的固若金汤的防御上,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感觉到了,在那最后的沉默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溪抬起头,看着廊外逐渐明亮的天空,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第一步,虽然惊险,但总算……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