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蔫闭上眼,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皱成一团,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惨叫。
“我当时离得不远,隔着一片林子,就听见那小子发出的惨叫。”
“等我们壮着胆子凑过去看的时候……我的娘咧……”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是洗不掉的恐惧,“那小子……整个人被撕成了两半。”
“肠子肚子挂得到处都是……那头母熊就站在旁边,嘴上还滴着血,冲着我们咆哮。”
“从那以后。”
韩老蔫的声音干涩沙哑,“我就再也不敢小瞧这山里的任何一个活物了。”
陈放安静地听完,拧开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韩老蔫接过来,仰头猛灌了几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总算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恐惧。
“韩大爷,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都是用命换来的。”
陈放等他喘匀了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有力。
他抬头望向那片遮天蔽日的树冠,目光深邃:“老辈人说的山神,其实就是这山林本身。”
“拿得太多,超出了它能承受的范围,自然会‘发怒’。”
这些看似神神道道的传说,在陈放听来,却是最朴素的生态观和生存法则——对自然,必须保持敬畏。
韩老蔫愣愣地看着陈放,咂摸了半天他话里的味道,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队伍重新上路。
经过这么一打岔,韩老蔫心里的那股惊惧平复不少,但脚步间的谨慎却丝毫未减。
他握着猎枪的手更紧了,眼神也不再只是扫视,而是带着几分凝重,仔细辨认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跟在他脚边的黑风,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嗷”的一声尖叫起来。
它原地蹦高了三尺,一条后腿蜷缩着不敢落地,疼得直打哆嗦。
“咋了,黑风!”韩老蔫赶紧蹲下查看。
原来是踩到了一根断掉的带刺藤蔓,几根又黑又硬的刺扎进了狗爪的肉垫里,血珠子已经沁了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拔刺,可黑风疼得“呜呜”乱叫,死活不让他碰。
陈放走上前,也蹲下身。
他没急着动手,只是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黑风的脖子。
黑风挣扎的动作一顿,喉咙里的呼噜声也弱了下去。
陈放趁机另一只手迅速捏住它的爪子,手指在那几根刺的根部一掐一弹,刺就应声而出。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捻了点草药粉末撒在伤口上。
整个动作快得像变戏法,一气呵成。
黑风疼得哼唧了两声,但竟奇迹般地没有挣扎,还伸出舌头舔了舔陈放的手指。
韩老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邪了门了……”
一行人继续前进,又经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的艰难跋涉。
终于翻越了此行的第二道,也是最陡峭的一道山梁。
刚一站上梁顶,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水汽和腐叶气息的独特山风,便迎面吹来。
韩老蔫那有些萎靡的精神,瞬间一振!
他伸手指着前方那片被浓重雾气笼罩的狭长山谷,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
“到了!”
陈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正是黑瞎子沟的核心地带。
两边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峭悬崖,崖壁上湿淋淋的,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和各种奇形怪状的蕨类植物,几乎看不到任何大型树木。
浓重的白雾在山谷中翻腾、缭绕,像是给这个地方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看不清谷底的真面目。
只有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阴冷的风,从下方隐隐约约地传上来,让人不寒而栗。
光是站在山梁上往下看,一股寒意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韩老蔫指着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深谷,整个人的气势都松弛了下来。
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脚下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从山梁下到黑瞎子沟的谷底,没有路。
所谓的路,不过是常年雨水冲刷出来,布满了碎石和泥浆的陡坡。
沟底更是难走,遍地都是湿滑不堪的青苔,脚下稍一用力,人就得摔个四脚朝天。
韩老蔫收起了之前所有的杂念,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砍柴刀不时挥舞一下,劈开挡路的荆棘藤蔓。
“这地方,摔一跤都是轻的,崴了脚,就得在这儿喂蝎子了。”
他头也不回地闷声嘱咐,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专挑那些看着不起眼的树根或者岩石缝隙落脚。
陈放跟在他身后,步伐同样谨慎。
而他身后的犬群,阵型悄然发生了变化。
之前一直作为先头部队的雷达,此刻紧紧贴在陈放脚边,鼻子不断在地面和空气中快速抽动,那对大耳朵更是不停转动,分析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每一种细微声响。
这里环境太复杂,声音和气味的传递诡异多变,前出太远反而会成为累赘。
幽灵和踏雪则放弃了在地面行进。
它们的身影,如同两个沉默的影子,出现在了队伍两侧那近乎垂直的潮湿山壁上。
爪子像带了钩子,总能找到青苔覆盖下最微小的凸起和缝隙,像壁虎一样无声地攀爬、跳跃,在那些犬牙交错的岩石阴影中穿行。
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
韩老蔫停下脚步,抬起手,用那把砍柴刀,指向前方一处向内凹陷进去的巨大悬崖。
“就在那底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
“我年轻那会儿,跟师傅进山采参,远远瞧见过。”
“那地方阴得邪乎,大夏天站在那儿,都感觉不到一丝热乎气。”
陈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悬崖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嘴,将所有的光线都吞噬了进去。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过去。
还没完全靠近,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那是腐烂了不知多少年的落叶,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再加上无数种蕨类植物和菌类散发出的独特气息,形成了让人胸口发闷的厚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