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向下倾斜，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那股腥甜的气味被一种更古老、更厚重的尘埃味取代，但危险的感觉却有增无减。凯斯紧握着那把奇异的手枪，枪身冰凉的触感和偶尔流转的微光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正飘向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中心。
他选择的路径是地图上那条不起眼的虚线，穿过一些早已废弃的维护管道和次级功能区。这些地方显然不是为常规通行设计的，狭窄、低矮，布满了粗大的、早已停止运行的管道和纠缠在一起的线缆。许多地方需要他匍匐爬行，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他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并非死寂。偶尔，从远处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可能是金属疲劳的呻吟，可能是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甚至可能是……某种巨大物体在更深层移动时传来的、沉闷的震动。每一次异响都让凯斯的心脏骤然收紧，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屏息凝神，直到那声音消失，才敢继续前进。
他经过一个破裂的管道接口，里面渗出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绿色液体。他小心翼翼地绕开，注意到液体边缘的金属有被腐蚀的痕迹。这让他更加警惕，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节点，像是一个小型分流站。这里有几条管道交汇，中央是一个控制台一样的设备，但早已损坏，屏幕漆黑，按键残缺。然而，吸引凯斯目光的，是控制台旁边墙壁上的一幅巨大的、由光线直接投射形成的星图。
星图是动态的，但极其缓慢地变化着，许多星辰黯淡，甚至有些区域是完全的漆黑，仿佛被从现实中抹去。星图的中央，是一个凯斯从未在任何已知星图上看过的星座图案，它由七颗异常明亮的恒星组成，排列方式如同一个……眼睛？
“守望者之眼。”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凯斯脑海中，仿佛是他早已知道的知识被唤醒。星图下方，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流线型的文字在滚动，但其中夹杂着一些他能理解的符号和图案，描绘着巨大的星舰、繁荣的星球，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弥漫星云般的黑暗吞噬一切的景象。
这就是“吞噬者”？凯斯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幅星图似乎在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古老文明的辉煌与终结。
他的目光落在星图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那是一个小小的、发着微光的符号，形状和他口袋里的“真理之眼”碎片有几分相似。当他凝视那个符号时，手中的手枪和口袋里的碎片再次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温热感更明显了。
那个符号，似乎在指示着一条隐藏的路径。
凯斯走近那面墙壁，仔细摸索。墙壁看起来是完整的金属板，没有任何缝隙。他尝试着将握着枪的手靠近那个符号。
当枪身的微光接触到墙壁时，奇迹发生了。墙壁上那个符号对应的区域突然变得透明，然后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入口后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墙壁光滑如镜，与外面粗犷的工业风格截然不同。
一条隐藏的捷径！这一定是“守望者”留给具有特定权限或特质的人的通道。
凯斯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他身后的入口立刻无声地关闭，墙壁恢复原状。通道内异常洁净，空气清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味道。这里听不到外面任何杂音，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造型简洁、没有任何标识的门。门感应到他的接近，自动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凯斯屏住了呼吸。
他站在一个环形平台的边缘。平台悬浮在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的中央。这个空间的规模超乎想象，向上望不到顶，向下深不见底，四周的墙壁是由无数块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晶体屏幕构成，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他无法理解的数据流和星图。
空间的中心，也就是平台的正下方，悬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光丝缠绕而成的复杂结构，它像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能量波动。这就是哨所的“核心”？或者说……“方舟”？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一个平静的、非男非女的中性声音在空间中响起，直接回荡在凯斯的脑海里，并非通过空气传播，“生物特征扫描……识别到‘异常’基因标记。能量特征分析……检测到‘真理之眼’碎片及‘灵能共鸣体’。”
凯斯紧张地握紧了枪，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实体存在。
“身份确认：凯斯。原生种族：人类（塔恩星殖民者）。威胁等级评估：低。与‘守望者’遗产兼容性：未定义，存在高度变异可能。”
“你是谁？”凯斯尝试着在脑海中发问。
“我是第七哨所的核心智能，你可以称我为‘守夜人’——哨所最后记录的管理者代称。”那个声音回答，“根据最终协议，在检测到符合条件的个体时，启动‘火种’传承程序。”
“火种传承？那是什么？”
“将‘守望者’文明的部分知识、技术以及……警告，封装传递，以期在‘吞噬者’再次来临前，为新的文明留存希望。”核心智能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凯斯却感觉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和紧迫感，“检测到你的强烈生存意志与目标导向。符合基础触发条件。但你的生理状态不佳，精神稳定性存在风险。传承过程具有极高危险性，可能导致意识湮灭或……异化。”
凯斯的心脏狂跳起来。知识？技术？这或许正是他需要的！能让他变强，能让他有力量去救小虫的力量！
“异化是什么意思？”他追问。
“基因序列与‘守望者’遗留的灵能基质过度融合，可能导致身体结构及认知模式的不可逆改变，趋向于……非人形态。正如你之前遭遇的‘劣化体’，它们是传承失败的产物。”
凯斯想起了那个被他一杆子钉死的肉块怪物，一阵恶寒。失败就会变成那种东西？
“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基于历史数据及你的当前状态，估算成功率低于7%。”核心智能毫无感情地报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凯斯沉默了。低于7%……这几乎是九死一生。但是，如果他放弃呢？靠着手里的这把怪枪和一根铁杆，去对抗疤痕脸的暴徒集团？那同样是死路一条，而且救不回小虫。
他想起了小虫被拖走时那双充满恐惧和信赖的眼睛。他答应过要保护她。
没有退路了。
“我接受。”凯斯的声音在空旷的核心中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绝。
“确认接受‘火种’传承。启动预备程序。”核心智能的声音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请站到平台中央。”
凯斯走到环形平台的中央。脚下的地面亮起复杂的发光纹路。
“传承开始。第一阶段：基因同步与基础知识灌注。”
话音刚落，凯斯感到脚下的平台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固定住。同时，从上方和下方，无数道纤细的、如同活物般的蓝色光丝缓缓垂下和升起，轻柔地缠绕上他的身体。
起初是冰凉的触感，但很快，光丝接触到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刺痛，仿佛有微小的针头刺入。紧接着，是海量的、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大脑！图像、声音、符号、公式、星图、陌生的语言……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要瞬间将他的意识冲垮！
“啊——！”凯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炸开。他全身的肌肉绷紧，血管凸起，眼球布满了血丝。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奇异的能量顺着光丝注入他的体内，与他血液中那种“异常”的悸动产生了剧烈的反应。他的细胞仿佛在燃烧、重组，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手臂上、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愈合的方式异常诡异，新生的皮肤下似乎有微弱的蓝光在流动。
“检测到剧烈排异反应及精神过载！启动稳定程序！”核心智能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急促。
更多的光丝缠绕上来，试图稳定他的状态。但凯斯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成碎片，一边是他人类的记忆、情感、对妹妹的牵挂，另一边是浩瀚如星海的、属于一个消亡文明的冰冷知识。他的身体也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皮肤下的蓝光越来越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迷失、被这庞大的“火种”吞噬同化时，一个极其尖锐、充满恶意的警报声在核心空间中炸响！
“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外部入侵！物理屏障失效！未知高威胁个体正在突破核心防护层！”
缠绕在凯斯身上的光丝一阵紊乱，信息流的冲击稍微减弱了一丝。
凯斯勉强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环形平台对面，那扇他进来的门，以及周围的墙壁，正在发生可怕的扭曲！坚不可摧的合金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向内凹陷，然后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弥漫的烟尘中，一个庞大、狰狞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怪物。它大致保持着人形的轮廓，但身高超过三米，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龟裂的甲壳，裂缝中流淌着炽热的橙光。它的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由能量构成的漩涡，散发出纯粹的恶意与毁灭欲望。它的一条手臂异化成巨大的、如同蝎尾般的骨刺镰刀，另一条手臂则更像是某种生物炮管。
最让凯斯心悸的是，从这个怪物身上，他感受到了与之前那个肉块怪物相似、但强大了千百倍的气息！这是从第三存储区跑出来的东西？一个……进化体？还是“劣化体”的完成形态？
“吞噬者衍生物——‘毁灭者’单元识别。”核心智能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最高威胁等级。第七哨所毁灭的主要诱因之一。它被核心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
怪物那能量漩涡的“脸”转向了平台中央的凯斯，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笼罩了他，让他几乎窒息。它感受到了凯斯身上正在融合的“火种”能量，那对它而言是极致的诱惑，也是必须清除的威胁。
“传承进程受到致命干扰。强行终止将导致接受者脑死亡。”核心智能快速分析着，“启动紧急防御协议。剩余能源集中供给‘灵能共鸣体’。”
话音刚落，凯斯感到手中一轻，那把奇异的手枪自动脱离了他的掌握，悬浮到他面前。核心下方那颗巨大的“心脏”骤然亮起，一道粗大的蓝色能量光柱注入到手枪之中！
手枪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嗡鸣，枪身光芒大盛，仿佛活了过来。复杂的纹路在枪身上亮起，形态甚至都发生了一丝细微的改变，变得更加流畅、更具攻击性。
“毁灭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核心空间都在颤抖。它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平台冲来，每踏出一步，都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熔融的脚印。
“接受者凯斯，生存本能将引导你战斗。”核心智能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变得有些微弱，显然维持防御和强化武器消耗巨大，“利用‘灵能武器’，瞄准它的能量核心——位于胸腔中央！”
凯斯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一把抓住悬浮在面前、已经模样大变的“灵能手枪”。手枪入手温热，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枪身内充盈的、几乎要溢出的强大能量。
毁灭者已经冲到了平台边缘，巨大的骨刺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凯斯当头劈下！
凯斯几乎是凭借本能向侧后方翻滚。镰刀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将平台边缘斩碎了一大块，碎石四溅。
好快的速度！凯斯心惊不已。他半跪在地，举起手枪，精神高度集中。这一次，不需要他刻意引导，他的意识自然而然地与手枪连接。枪口瞬间凝聚起一个拳头大小、极度凝练、边缘甚至带着一丝黑色的能量球！
毁灭者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能量漩涡的脸转向手枪，另一只手臂的生物炮管亮起红光。
“砰！”
凯斯扣动扳机。黑色的能量球无声无息地射出，速度快得超出视觉捕捉。
几乎在同一时间，毁灭者的生物炮也射出了一道炽热的红色能量束！
两股能量在半空中猛烈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发生了诡异的湮灭现象。黑色能量球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迅速吞噬着红色能量束，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朝着毁灭者反推回去！
毁灭者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似乎没料到自己的攻击会被如此轻易地化解。它试图闪避，但膨胀的黑色能量球边缘还是扫中了它的一条腿。
没有声音，毁灭者那条覆盖着甲壳的腿，从膝盖以下的部分，瞬间消失！断口处光滑如镜，甚至没有血液流出，只有被强行湮灭的物质留下的、扭曲的空间残影。
“吼——！”毁灭者失去了平衡，轰然半跪在地，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咆哮。它胸腔中央，那个能量核心的位置，光芒剧烈闪烁，显然受创不轻。
机会！
凯斯强忍着大脑因过度使用灵能而产生的眩晕和刺痛，再次举起手枪，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瞄准了那个闪烁的能量核心！
这一次，枪口凝聚的能量不再是黑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净化一切的纯白！
毁灭者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独眼中充满了疯狂和……一丝恐惧？它挣扎着想抬起生物炮手臂做最后一搏。
但凯斯没有给它机会。
“结束吧！”
纯白的能量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瞬间跨越了空间，精准地命中了毁灭者胸腔中央的能量核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毁灭者庞大的身体由内而外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强光！它的甲壳、肌肉、骨骼在纯白的光芒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气化！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嚎，整个存在就被彻底净化，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强光过后，平台对面只剩下一个被熔蚀出的巨大凹坑，证明着那个可怕怪物曾经存在过。
凯斯脱力地单膝跪地，用枪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淌下。刚才那两枪几乎抽干了他的精神和体力。大脑如同被无数根针扎刺，传承过程被打断带来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他感觉自己的视觉和听觉都变得有些模糊，身体内部那种灼烧和重组的感觉并未停止，反而因为能量的剧烈消耗而变得更加混乱。
“威胁……暂时清除。”核心智能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能源……即将耗尽……传承进程……无法继续……剩余‘火种’……已部分融合……后续发展……未知……”
周围墙壁上那些巨大的晶体屏幕开始一片接一片地黯淡下去，中心那颗缓慢搏动的“心脏”光芒也迅速收敛，变得如同风中残烛。
“核心即将进入永久休眠……最后警告……‘吞噬者’……并非……唯一威胁……小心……‘人类’……”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然后，整个核心空间彻底陷入了黑暗和死寂。只有平台边缘一些应急的、微弱的光芒，勾勒出这片宏伟废墟的轮廓。
传承失败了？还是……以一种不完整的方式成功了？
凯斯瘫坐在冰冷的平台上，感受着体内混乱的能量和脑海中多出来的、零碎而庞杂的知识碎片。他抬起手，看到皮肤下那流动的微光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他的视力在黑暗中似乎变得更好了一点，能隐约看清周围的轮廓。听力也变得更加敏锐，能听到极远处管道中液体滴落的声音。
他变强了。但也变得……不那么像人了。
而且，核心智能最后的警告是什么意思？“小心人类”？是指“公司”？还是疤痕脸那伙人？或者……另有所指？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震动从上方传来，伴随着隐约的、非人的嘶吼声。看来，刚才的战斗动静，或者核心能源的彻底熄灭，引来了遗迹里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这里不能待了。
凯斯挣扎着站起身。他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灵能手枪，枪身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但依然能感受到内部蕴含的力量，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他将枪紧紧握在手里。
他现在需要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他需要食物、水，需要时间消化体内混乱的力量和脑中的知识。然后，他要找到疤痕脸那伙人的踪迹，救回小虫。
他凭借着增强的感官和脑中零碎的地图知识，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另一条应急出口。推开沉重的隔离门，外面是冰冷的、充满辐射尘的空气。
他回到了塔恩星荒芜的地表。天色依旧是永恒的昏黄，但在他此刻的眼中，这个绝望的世界，似乎有了一丝不同的色彩。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山峦，第七哨所就深埋其下。这里埋葬了一个古老的文明，也差点埋葬了他。但现在，他从坟墓中爬了出来，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和秘密。
他的目光投向荒原的远方，那里是疤痕脸的暴徒们消失的方向。他的眼神不再迷茫和绝望，而是充满了冰冷的、如同荒原寒风般的锐利。
猎杀，开始了。
他迈开脚步，身影融入塔恩星红色的风沙中，如同一匹受伤但更加危险的孤狼，走向更加深邃的黑暗与未知的征程。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