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在关前,指名道姓,要主公您……出关答话!”
传令官的声音,带着奔袭八百里的疲惫与嘶哑,在死寂的书房内激起千层浪。
话音未落,一直守在门外的张绣、胡车儿等人再也按捺不住,甲胄碰撞着便冲了进来。
“主公!颜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关前叫嚣!”胡车儿那口钟般的嗓门吼得整个房梁都在嗡嗡作响,“末将愿去,拧下他的狗头给主公当夜壶!”
“不错!”张绣亦是满脸怒容,按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此乃奇耻大辱!主公,下令吧!”
武将们群情激奋,一个个如同被激怒的公牛,只待林渊一声令下,便要冲上战场,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颜良撕成碎片。
然而,林渊只是静静地站在沙盘前,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喧嚣。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之上,那枚代表袁绍大军的黑色棋子,像一块沉重的乌云,压在他的心头。
出关答话?
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袁绍真正的目的,是试探,是羞辱,更是向天下人宣告——他袁本初,才是那个有资格讨伐“国贼”的正义之师。而自己,林渊,在他口中,已然成了第二个董卓。
“都静一静。”
林渊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原本嘈杂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区区颜良,还不配让我动怒。”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众将,“更不配,脏了我麾下大将的刀。”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门口的传令官:“袁绍派来的使者,应该也快到了吧?”
传令官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斥候来报,确有一队打着袁字旗号的使团,正在城外十里处,应是……来宣战的。”
“好。”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传令下去,打开中门,让袁本初的使者,进来。”
“主公!”刚被任命为中郎将,负责城防的马超闻言,急忙出列,“不可!此时开城,万一……”
“无妨。”林渊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袁绍既然敢派人来,我林渊,便没有不敢见的道理。我倒要看看,他这篇讨贼的檄文,写得有多慷慨激昂。”
他看着众将,语气变得森然:“另外,备好酒宴,我要在相国府的议事大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
半个时辰后,相国府,议事大厅。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杀得如同冰窖。王允等一众文官,个个面色凝重,手心冒汗。他们经历过董卓的暴虐,深知这种大军压境、阵前叫骂的背后,往往是血流成河的开始。
而张绣、胡车儿、马超等武将,则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手按佩剑,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大厅的入口,仿佛要将即将进来的使者生吞活剥。
唯有两个人,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主位之上,林渊神色自若,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而在武将队列的末尾,新任军师祭酒郭嘉,斜倚着柱子,怀里抱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病恹恹的脸上,竟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宣——冀州使者,入殿!”
随着谒者一声长长的传唱,一名身着华服、头戴高冠的中年文士,在一队甲士的“护送”下,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袁绍麾下主簿,陈琳。他素有文名,也素有傲气。此刻,他目不斜视,对两旁那些能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大厅中央,对着主位上的林渊,只是稍稍一拱手,连腰都未曾弯下。
“冀州主簿陈琳,奉我家主公之命,参见林相国。”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参见,不如说是通知。
不等林渊开口,脾气最爆的胡车儿已然怒吼出声:“大胆狂徒!见我家主公,为何不跪!”
陈琳闻言,竟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胡车儿,眼神里满是鄙夷:“我乃大汉臣子,上跪天子,下跪父母,为何要跪一个窃据朝堂,霍乱天下的国贼?”
“你找死!”胡车儿勃然大怒,抬脚就要上前。
“退下。”林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制止了暴怒的胡车儿。
他看着陈琳,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意:“陈主簿,好大的官威。只是不知,你口中的天子,如今身在何处?你口中的国贼,又是何人?”
陈琳被他问得一滞,随即冷哼一声:“相国何必明知故问。董卓虽死,其乱未绝。相国以亲兵之身,窃居高位,掌控朝政,与那董卓,有何区别?”
“说得好。”林渊竟抚掌赞叹起来,“既然我与董卓无异,那不知你家主公,昔日十八路诸侯讨董时,又在何处高就?为何董卓伏诛,他却按兵不动,反而趁机侵占冀州,如今更是兵临我大汉雄关之下?”
“你……”陈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被林渊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林渊不再理他,心神却已然沉入了【姻缘天书】的世界。
在他的视野里,随着陈琳的到来,一股磅礴的气运波动,从遥远的北方,贯穿而来。
那是一股金色的,充满了【骄傲】、【野心】与【霸道】的“帝王”气运,正是属于袁绍。而此刻,从那团庞大的金色气运中,正分化出一条粗壮如手臂,漆黑如浓墨的丝线,跨越千山万水,死死地缠绕在陈琳的身上,其顶端,则化作一柄利剑的形状,直指自己!
【敌意】!
前所未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条线,比当初董卓对吕布的杀意之线,还要粗大,还要凝实。这代表着,袁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自己不死不休。
“看来,陈主簿是没什么话好说了。”林渊收回心神,语气变得玩味,“既然如此,便将你家主公的‘好意’,念给本相和这满朝文武,听一听吧。”
陈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难堪。他知道,今日的言语交锋,自己已然落了下风。但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
他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卷用锦缎包裹的竹简,双手展开,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了悲愤与控诉的语调,朗声念了起来: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惟我大汉,不幸罹难,国纲颓圮。逆贼董卓,包藏祸心,篡盗神器……”
这篇檄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开篇先是痛陈董卓之恶,随即话锋一转,便将矛头直指林渊。
“……今董贼虽诛,而渊孽继作!以亲兵之贱,行篡逆之事,鸩杀少帝,幽禁太后,包藏祸心,甚于董卓!其狼戾贼忍,暴虐不仁,荼毒生灵,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檄文念到此处,大厅内已是落针可闻。
王允等一众汉室老臣,听得是面如土色,浑身发抖。这篇檄文,字字诛心,句句如刀,几乎是将林渊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他们不怕打仗,却怕失了这“大义”的名分。
而张绣、马超等将领,则是双目赤红,牙关紧咬,若非林渊没有下令,他们早已冲上去将那陈琳撕成碎片。
陈琳念得是慷慨激昂,越念声音越大,仿佛自己真的是正义的化身,在审判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故我主上应天心,下合人望,率义兵三十万,猛将千员,扫除凶逆,以清王室!尔林渊,若识天命,速当自缚出关,俯首受死,尚可保全宗族。如若不然,天兵一到,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最后一个“矣”字落下,陈琳猛地将竹简一合,脸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傲慢与快意,冷冷地看着主位上的林渊。
他等着,等着看林渊暴跳如雷,等着看他气急败坏,等着看他在这篇正义凛然的檄文面前,丑态百出。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渊身上。
然而,林渊没有动怒。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完了整篇檄文,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曾消失。
他看着陈琳,就像在看一个卖力演出的戏子。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念完了?”
陈琳一愣。
“念完了,就该我了。”
林渊终于站起了身,他没有走向陈琳,而是缓步走下台阶,走到了大厅的中央。
他没有看那卷檄文,也没有看满堂的文武,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议事厅的穹顶,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袁本初,说我是国贼。”
“好,这个名头,我接了。”
“他要战。”
林渊回过头,目光扫过陈琳那张错愕的脸,最后,落在了郭嘉的身上。
“奉孝,我的庆功酒,可还在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