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峡的喧嚣,终被死寂取代。
风吹过,带不起半点尘埃,只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一遍遍地在峡谷中搅动。胜利的喜悦并未降临,每个劫后余生的修士脸上,都挂着一种混杂了疲惫与茫然的沉重。
顾盼半跪在地上,凌玄躺在她的身前,被一层柔和的青光笼罩。那是顾云曦以自身本源灵力布下的“生息术”,勉强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他的胸膛,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天道剑气残留的金色光屑,如跗骨之蛆,依旧在缓慢地蚕食着他残存的生机。他的呼吸,比风中游丝还要微弱,若非那层青光中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几乎与死人无异。
顾盼的手指,停在离他脸颊一寸的空中,指尖微微颤抖。
她刚刚晋入元婴三层,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可这股能撕裂山河的力量,此刻却连他身上的一道伤口也无法愈合。那种无力感,比被凌万虚的剑阵压制时,更让人窒息。
“盼儿。”顾云曦的声音沙哑,她收回探查凌玄经脉的手,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他的道基……碎了。神魂也被天道之力震散,能留住这口气,已是极限。”
道基碎裂,神魂离散。
对一个修士而言,这八个字,比“死亡”二字更为残忍。
夜渊走到顾盼身边,黑色的衣袍在血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凌玄身上,眼神复杂。
白月带着几个妖族修士,正在给伤员分发丹药,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显然心神受创未愈。那幸存的魔君,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撕下一块衣袍,胡乱地包扎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口中低声咒骂着什么。
这个临时凑成的三界联盟,在惨烈的胜利之后,显得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
“我能救他。”
顾盼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顾云曦和夜渊同时看向她。
“我的灵根,可以。”顾盼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旋涡在转动,“只要有足够精纯的生命本源,我就能为他重塑道基。”
她的吞噬灵根,不仅能掠夺,也能转化。在吞噬了凌万虚部分地品金灵根后,她对灵根法则的理解,已然迈入了一个新的层次。理论上,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她就能逆转生死。
“生命本源……”顾云曦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便黯淡下去,“何其艰难。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生命灵液’或是妖族的‘九尾魂珠’……”
“那就去找。”顾盼打断了母亲的话,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为我挡下的,我还给他。”
她站起身,将凌玄小心翼翼地托起,用灵力封入一枚特制的玉棺之中,隔绝了外界气息的侵扰。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向峡谷的出口,那双刚刚燃起滔天怒火的眼眸,此刻已恢复了深潭般的冰冷。
“此地不宜久留。”她环视众人,“凌万虚虽逃,但凌霄宗的势力还在。我们必须立刻前往三界灵脉交汇处。”
众人神色一凛。
是了,战斗还未结束。锁龙峡的胜利,只是拿到了继续走下去的资格而已。
“顾盼说得对。”狐帝拄着一根玉杖,走了过来,他气息萎靡,但眼神依旧锐利,“凌万虚根基受损,短时间内不敢再现身,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抢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仪式。”
“走。”夜渊言简意赅,手中长枪一震,将沾染的血迹震落。
队伍重新集结。
伤者被搀扶着走在中间,还能战斗的修士则分列两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顾盼走在最前方,她收起了那具封存着凌玄的玉棺,步履沉稳,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吞噬与晋阶,从未发生过。
然而,只有走在她身侧的夜渊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看似平息的气息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那不是晋阶后的不稳,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更为庞大的饥饿感。
她的吞噬灵根,在品尝过地品灵根的滋味后,被彻底唤醒了。它需要更多,更强的“食物”。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未来的忧虑之中。
走出锁龙峡约莫百里,顾盼的脚步忽然一顿。
“怎么了?”夜渊立刻警觉。
“不对劲。”顾盼皱起眉头,她将一丝灵力探入脚下的土地,“地下的灵脉……在抽搐。”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停下脚步,凝神感知。
起初,他们并未察觉异常。但随着时间推移,一种极细微的、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感,开始变得清晰。
就像一个人的脉搏,时而急促,时而停滞,毫无规律。
“是灵脉异动。”顾云曦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比我们之前在两界城感受到的,要强烈得多。”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比之前明显数倍的震动,自地底传来。
众人脚下的地面,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几名修为较低的修士甚至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轰隆隆……”
沉闷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巨兽正在地底奔腾。
“大家小心!”狐帝厉喝一声,妖力外放,形成一个巨大的护罩,将众人笼罩在内。
震动持续了十几息才缓缓平息。
众人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只见原本平整的地面上,竟出现了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细小裂缝。丝丝缕缕的、五颜六色的灵气,从裂缝中逸散出来,带着一种混乱而狂暴的气息。
“灵气外泄……”一名人族元婴修士失声惊呼,“这是灵脉受损的征兆!”
“不是受损。”顾云t曦走到一道裂缝旁,蹲下身,看着那不断冒出的混乱灵气,声音艰涩,“是失控。灵根之源的状态,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心脏,如今这颗心脏即将停止跳动,导致遍布三界的灵脉血管,开始出现痉挛和破裂。”
她的解释,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们一直知道灵根之源有危机,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场危机已经近在眼前,甚至就在脚下。
“如果我们失败,三界的灵根将彻底枯萎,所有修士都将变成无法修炼的凡人。这方世界,将迎来末法时代。”顾云曦站起身,望向远方,那里是三界灵脉交汇处的方向,“我们没有退路,必须加快速度。”
队伍再次启程,但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此刻正走在一方世界崩塌的边缘,他们的行动,将决定这方天地的未来。
灵脉的异动,并未因他们的前进的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震动变得越来越频繁,地面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宽。有时,甚至会有一股狂暴的灵气流,从裂缝中猛然喷出,如同地底的间歇泉,稍有不慎被击中,便会灵力紊乱,身受重伤。
队伍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不断出现的地裂和灵气喷泉,行进的速度大受影响。
“他娘的,这路怎么跟个破筛子似的!”那魔君一脚踩空,半条腿陷进一道突然裂开的缝隙里,被身旁的魔族修士手忙脚乱地拉了出来,他骂骂咧咧地拍着腿上的泥土,脸上却满是惊悸。
就在他抱怨的时候,前方探路的白月忽然发出一声急促的示警。
“停下!”
众人立刻停住脚步,向前看去。
只见在他们前方千米之外,大地正在以一种极为恐怖的方式,发生着变化。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轰鸣,从地心深处传来,仿佛整个世界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们前方的平原,从中间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有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要从地底翻身而出。土石崩裂,尘埃漫天。
下一刻,那高高拱起的地面,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中,向两侧轰然塌陷。
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它横亘在天地之间,宽度足有数里,长度更是望不到尽头,仿佛一柄开天巨斧,硬生生将这片大地劈成了两半。
众人站在新的悬崖边缘,向下望去,只见深渊之中,漆黑一片,唯有无数道颜色各异、粗如水桶的狂暴灵气洪流,在其中疯狂地交织、碰撞、湮灭,发出阵阵沉闷的雷鸣。
那不是福地洞天,而是灵气的坟场,死亡的禁区。任何修士掉下去,恐怕都会在瞬间被那混乱的能量撕成碎片。
这条突然出现的深渊,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彻底阻断了他们前往三界灵脉交汇处的道路。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连天地都在阻止他们。
顾盼站在悬崖的最前端,狂风吹动着她的衣袍和发丝。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深渊,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下方那片混乱狂暴的灵气洪流。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眼底深处,那股被强行压抑的饥饿感,在看到这片纯粹由失控灵气构成的深渊时,非但没有畏惧,反而,亮起了一抹兴奋的光。
对于别人而言,这里是死亡禁区。
可对于她的吞噬灵根而言,这里,简直就是一场……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