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剑气，如天河倒悬，金色的光芒撕裂了灰暗的峡谷，映照出凌玄那张平静得近乎解脱的脸。
他站在顾盼身前，张开双臂，单薄的身影，却像一座亘古的山。
风停了。
所有人的攻击已经发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足以将元婴修士都绞成齑粉的剑雨，朝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倾泻而下。
“宗主，你错了。”
凌玄的声音，在剑气呼啸的尖鸣中响起，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些身着凌霄宗服饰的弟子。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尽所有后的澄澈。
“你所言的‘天道’，不是这方世界的天道，而是你凌万虚一个人的天道！你所言的‘规则’，不是维系三界平衡的规则，而是将所有修士都变成你掌中玩物的规则！”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字字句句，如暮鼓晨钟，狠狠敲击在每个凌霄宗修士的心头。
“我曾于宗门禁地‘问道阁’顶层，见过一册被尘封的先祖手札。手札上记载，灵根之源，乃三界灵脉之始，万物生发之基！它若枯竭，则三界凋零，再无修士！它根本不是什么会带来浩劫的邪魔，而是我们所有人的根！”
“所谓的‘灵根之源失控会毁灭三界’，所谓的‘守护天道正统’，全是谎言！一个持续了上千年的谎言！”
“你们只是想将灵根之源据为己有！由你们来决定谁的灵根可以晋升，谁的灵根必须停滞！由你们来掌控天下所有修士的命脉！这，才是凌霄宗真正的阴谋！”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那些随宗主而来的凌霄宗长老和弟子，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他们中的许多人，一生都以身为凌霄宗弟子为荣，以守护天道为己任，此刻听到这番话，信仰的根基仿佛被人生生刨开，露出了里面腐烂腥臭的内里。
凌万虚那张淡漠的脸，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构建了千年的神坛，被凌玄用最决绝的方式，当众砸开了一道裂缝。那双漠然的眼眸深处，酝酿起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
“叛宗之言，罪当万死。”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那悬于天际的万千剑雨，速度与威势再度暴涨，金光几乎化作了实质，誓要将下方那个敢于忤逆神明的人，连同他的声音，一并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面对这必杀一击，凌玄却笑了。
他缓缓并拢双指，在身前画出一个圆。
“凌霄秘法，守心为镜！”
他没有选择攻击，也没有选择逃离，而是用出了凌霄宗最强的防御心法。这门法术，并非单纯抵御外力，而是以自身道心为基，映照万法，守住本我。
一面古朴的、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光镜，在他身后瞬间成型。镜面并非朝外，而是朝内，正对着他自己的后心。
他要守的，不是自己的命。
而是身后那个被他护住的少女，那个代表着一线生机的希望。
“轰——”
无穷无尽的金色剑雨，尽数轰击在凌玄的后背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有的力量，都被他单薄的身体尽数承受。他的星纹云袍瞬间化作飞灰，血肉在那纯粹的天道剑气下，寸寸消融。
然而，那面“守心镜”却光芒大盛，将所有透过他身体的毁灭性力量，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转化、偏折，牢牢地护住了他身后的方寸之地。
顾盼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就站在凌玄身后，隔着那面光镜，她能清晰地看到凌玄的背影正在被剑雨一寸寸地吞噬，骨骼碎裂，经脉断绝。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灵力烧灼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男人，这个不久前还与她为敌，后来又选择相信她的凌霄宗天才，此刻，正用自己的生命，为她铸就一道无法被逾越的防线。
“噗！”
凌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宗主……你杀不了所有人，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他的声音变得微弱，却依旧带着一丝嘲讽，“你……输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峡谷的另一端，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夜渊、魔君、白月、顾云曦……三界修士赌上一切的合力一击，终于狠狠地轰击在了那处阵法节点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锁龙峡。
峡谷左侧绝壁之上，那柄贯穿天地的巨大光剑虚影，从中断裂，光芒狂闪数下，最终彻底黯淡、崩散。
“天道镇灵剑阵”，破了一角！
笼罩在所有人身上的那股沉重、迟滞的威压，骤然一轻！
就像一个被死死按在水里的人，终于得以探出头，贪婪地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
所有三界修士体内的灵力，瞬间恢复了流畅。
“干得好！”夜渊一声长啸，魔枪横扫，将周围残余的剑气荡开，眼神锐利地寻找着下一个战机。
凌万虚的眉头，狠狠一跳。
阵法被破，他的心神受到一丝牵引，对凌玄的压制，出现了一刹那的松动。
就是这一刹那！
一直被动承受的凌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天道……非道！”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催动了那面即将破碎的“守心镜”。
光镜猛然翻转，镜面朝外，对准了头顶那片尚未散尽的剑雨，以及剑雨之后，凌万虚那张冰冷的脸。
镜光一闪，竟将一部分残余的剑气，原封不动地反射了回去！
这记反击微不足道，对凌万虚造不成任何伤害，却充满了极致的挑衅与蔑视。
“找死！”
凌万虚被彻底激怒，他放弃了对其他人的压制，五指成爪，隔空朝着凌玄的头颅，狠狠抓下！
一只由天道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巨手，凭空出现，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到了凌玄的头顶。
这一次，再无任何可以抵挡。
凌玄眼中的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下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守心镜”在他反射出那道攻击后，便化作了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他缓缓地，向后倒去。
他似乎想回头，再看一眼那个被他护住的少女，但终究，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然而，他预想中冰冷的地面并未出现。
一双带着些许凉意，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是顾盼。
在阵法破开一角的瞬间，她丹田内那被压制许久的吞噬灵根，与她之间的联系，彻底恢复！
一股久违的、贪婪而霸道的力量，重新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凌玄倒下的瞬间，便一步踏出，将他接入怀中。
入手处，是破碎的血肉和冰冷的体温，凌玄的生机，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流逝。
顾盼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没有了算计，没有了伪装，只有一片被点燃的、焚尽八荒的滔天怒火。
她看着天空那只即将落下的金色巨手，看着巨手之后，凌万虚那张视万物为刍狗的脸。
“我的……人，你也敢动？”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话音未落，她丹田深处，那张漆黑的、布满利齿的“嘴”，发出一声无声的、积攒了许久之后的、无比兴奋的咆哮。
饿。
好饿！
顾盼抱着濒死的凌玄，不退反进，竟主动迎向了那只金色的天道巨手。
她的身上，黑色的雾气升腾而起，那不再是夜渊所赠的魔气，而是源自她灵根本源的、纯粹到极致的吞噬之力。
雾气之中，一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凝实、更加巨大的漆黑巨口虚影，在她身后缓缓张开，对准了天空。
那张“嘴”的目标，不是凌万虚，甚至不是那只金色的巨手。
而是那柄因阵法破损而崩散、尚未完全消散的、由最精纯灵力构成的地剑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