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石冷竟真的陷入沉思。
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之所以思考,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答案与对方曾经的执念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才骤然明悟。
若抛开大道追求。
他发现自己现在活着的全部意义只剩下生存本身:躲避追杀、觅食果腹、苟延残喘。
他久久没有言语。
神色挂着痛苦,不知道他在想一些什么。
良久。
临久忽然轻笑出声,“你与我一般,道心不坚。”见他抬眼望来,又补上一句:“或许会死在求仙路上呦。”
“我…”
「我不怕」石冷本想这么说,但最终咽了回去。这分明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如果换作旁人这般说他,他早就暴起怒骂了。可面对灵心仙子,连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
这是独属于漂亮女人的权利。
他虽然有些不爽,但心里是这么想的:你漂亮你清高,我忍!
“我不会。”
他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哪里像是平时的自己?他何时这么窘迫过?
仙子看着别处。
石冷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视线那边是海天交界处,空荡荡的。太阳留下的最后一抹暗红余晖也彻底消失了,天空彻底与锈海的颜色融为一体。
有点。
孤独。
石冷想不起以前,在他还没得到邪宝时候的日子了。
“为何不杀我?”他再度发问,只是这一次他语气中的戒备已经消失了,更多的是困惑。毕竟遇见她之前,每个修士都对他怀中的宝物虎视眈眈。
都想要置他于死地啊!娘的!
临久忽然晃了晃手腕:“倒是头回听见这般要求。”青虚剑倏然出鞘,剑锋指他咽喉:“你就这般想死?”
啧…
空虚的清冷仙子临久真的快装不下去了。自己讲了这许多道理,竟似对牛弹琴。若再继续,只怕连自己都要词穷了。
这榆木疙瘩!
不知道什么叫趁虚而入么?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猪一样!
“不…”
石冷纹丝未动,对方剑身上是没有灵气波动的,显然是自己说的话让她不耐烦了。
他认真道:“我只想知道你不动手的缘由。”
临久悻悻地收回剑,“我…厌恶杀戮。”
她把剑轻轻插在地上,眼神多了些许的迷茫,“杀戮能带来什么呢?更多的杀戮罢了。我见过太多人为宝物疯狂,最终却连自己为何而活都忘记了。”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我现在就砍死你!
“……”
石冷沉默了。
这话不就是在影射自己吗?
但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夺宝,只因当初太过弱小。不是谁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无力。此刻他突然觉得,这位仙子也不过是个把自身拘束在自己世界里的可怜人。
刚要反驳,却听她又道:“可世道如此,弱肉强食…没有天赋机缘便是死,不搏命更无活路。”
“…仙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抖落剑鞘上的沙粒,“即便向往平和,终究逃不过现实桎梏……”剑锋忽转,直指石冷的胸口,“来吧,给你一个率先出手的机会!”
又一次面对灵心仙子的剑锋,不同于之前,这回灵心的眼神透出一个冰冷的杀意。
她是真的要对自己出手了。
“什么?”
石冷只感到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不明白怎么聊到这里对方忽然要对自己出手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真是一头猪。”
临久缓缓摆出剑势,“你若不出手,那便没机会了哦。”
话语刚落,她脚下一蹬沙子,持剑斩来,剑上依旧是没有任何灵气。石冷掏刀慌忙格挡,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戏耍自己!
铛!铛!铛!
灵心仙子的剑身虽然未有一丝灵气,但是剑法着实精妙,身姿优雅,每一剑都干净利。
旋身。
蝶步。
衣着在上挑时随着舞动而扬起,这哪里是剑法,分明就是舞蹈!
剑法美得让人窒息。
石冷看得有些痴了,这是他内心唯一的想法,“有破绽!”仙子清喝一声,趁着他走神,将他手中的锈刀挑飞。
扑通一声。
他坐倒在篝火中,烫的蹦起来,旁边的人儿笑弯了腰。
“……”
草。
他沉默着爬起,拍打衣上火星。至今仍猜不透对方意图。想问又怕打破这微妙氛围,警惕且纠结了一会儿,他重新聚火堆。
抬头时,沙滩已无倩影。
唯余纸鹤一只,展开见得四字:有缘再见。
石冷将纸鹤掷入火中,冷眼旁观。当火焰烧了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把手伸进去,又把那纸鹤救了出来,灭了上面的火,将它收入戒指当中。
咻——
破空声从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传来。
“谁?”
他只看见一道金属银光,左手迅速挡在身前。
噗。
一杆银白色的金属长枪从他的手心一直穿透了他的身躯,将他钉在地上。遭受如此重创,石冷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
——他的伤口处,没有流出血水,只流出了灰尘。
用了一扯,整个人从长枪上扯了下来,伤口一点点恢复如初。他的身体,居然是土做的!
“来的真快…”
石冷呢喃出这么一句,身体破碎,融入沙土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沙沙沙…
一阵风拂过。
沙地上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银发,橙衣,头发两侧橙色丝带各系一枚小金铃。走路时候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是化身为金铃儿的陆临久。
她原地转一圈,没有在沙地感受到任何气息。
“土怪!”她忿然道。
同时心里松一口气,幸好自己化身灵心仙子的时候没有砍他,要不然又是一顿好找!
黑夜中,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叹了口气,心道:真是滑溜。
随后消失不见。
……
另一边。
太阳落山前的半刻钟。
袁青生已率领无极剑宗众人抵达焰照旗。三代弟子簇拥中,唯有一位二代女修静站在风中。
鹅黄色衣衫外面是一层薄薄的轻纱,裹着纤细的身躯,衣袂被锈海的风中吹地轻轻摆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活力。
她就立在前方,静静地站在风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弟子正在悄悄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