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神都。
紫禁城最深处,有一座通天塔楼。
摘星台。
此处不对外人开放,终年笼罩在一股无形的威压之下,连飞鸟都绕道而行。
夜色浓稠如墨,台顶之上,却不见灯火。
唯有天穹之上,那轮残月洒下清冷的辉光。
一道身影凭栏而立。
他身着一副暗金色的甲胄,其上雕琢着繁复的麒麟纹路,每一片甲叶都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镇魔司·麒麟金甲】。
他便是镇魔司的大都督,整个大燕王朝所有镇魔司将士的最高统帅。
他没有看星,也没有看月,只是俯瞰着脚下那片匍匐在黑暗中的巍峨宫城。
四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齐刷刷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个人。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镇魔司,四象万户。
每一个都是足以镇压一州气运的归元境强者。
可此刻,他们四人皆是头颅深埋,连甲叶摩擦的轻微声响都不敢发出。
“都督。”
青龙万户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虚弱。
“我等……任务失败。”
大都督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
“说。”
一个字,不带情绪,却比最严厉的斥责更让人心头发寒。
“我四人联手,于东海之滨布下【四象镇魔大阵】。”
青龙万户继续道。
“那古越余孽【姬无怨】虽已入宗师之境,但苏醒仓促,根基不稳,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被困阵中,插翅难飞。”
“眼看就要将其彻底镇杀……”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透出了一丝至今未散的惊骇。
“一名神秘人突然降临。”
“那人一身黑袍,面容被莲花面具遮挡,气息诡异,深不可测。当是【黑莲教主】本尊。”
“他仅凭一掌……”
即便是青龙万户这等人物,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便震退了我四人的联手合击。那感觉,就像是整片天地都随着他那一掌,被往前推了一下。”
“随后,他将姬无怨救走,消失无踪。”
“我等追击无果,其中……【玄武】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说完,将头埋得更低。
准备迎接那足以毁天灭地的雷霆之怒。
然而。
大都督依旧没有回头。
过了许久。
他那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知道了。”
“逃了,便逃了吧。”
“一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掀不起大浪。”
四象万户愕然抬头。
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宗师境的魔头啊!
为何大都督对此竟是这般云淡风轻?
“不过,黑莲教主比本座预想中恢复得要快,这倒是个变数。”
大都督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无妨……”
“相比之下,‘那件事’的筹备绝不容有失。”
“你们暂且收队,不必再追。”
“全力确保‘那件事’的万无一失。”
四象万户心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疑惑。
那件事……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
竟能让大都督将追捕宗师级魔头这等天大的事,都暂且搁置?
但他们不敢问,也不敢多想。
“属下……遵命!”
四道黑影再次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摘星台上,再次只剩下大都督一人。
他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喃喃自语。
“一个姬无怨而已,如何能与缺口相比呢……”
……
千里之外,南阳府。
与神都那座冰冷禁城的压抑不同,这里依旧是车水马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城门之外,尘土飞扬。
一名青年骑着一匹神骏的乌骓马,自官道尽头缓缓行来。
青年一身黑色劲装,气质内敛,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
正是归来的秦明。
守城的卫兵早就习惯了南来北往的客商。
见来人虽气度不凡,却也未着官服,便上前例行盘问。
“站住!”
“来者何人?从何处来?到南阳府所为何事?”
一名年轻的卫兵有板有眼地喝问道。
秦明勒住马缰,从怀中取出一枚腰牌正准备递过去。
卫兵身后,一名年纪稍长,看着像是小队长的中年男人,原本正靠在墙根下打盹。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不耐烦地睁开眼,随口道。
“查仔细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去。最近城里不太平……”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那双睡眼惺忪的眸子在看清秦明面容的瞬间,猛地瞪圆。
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一片骇然的煞白所取代。
“扑通!”
这名身经百战的老兵,竟是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卑……卑职……参见……参见大人!”
他磕磕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年轻的卫兵傻眼了。
周围其他的卫兵也全都傻眼了。
他们何曾见过自家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张队长,怕成这个样子?
张队长看了一眼自家那帮蠢下属,急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恨不得冲上去,给每人一脚。
这他娘的是谁,你们知道吗?!
当初提刑司的那几桩惊天大案!
【漕帮沉江案】!【不腐新娘案】!
哪一桩,不是眼前这位爷一手破的?!
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爷当年还只是个小仵作时。
是如何在漕帮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面前,谈笑风生,字字诛心!
更别提后来这位爷高升广陵郡。
听说前些日子广陵郡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战,都跟这位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神仙人物,你们他娘的也敢拦?!
城门口的骚动很快便惊动了正在附近街区巡逻的捕快。
一队捕快手按腰刀,快步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一脸憨厚,如今却也透着几分威严的青年班头。
正是王大锤。
他老远便看见城门口跪了一片,心中一紧。
“怎么回事?!谁敢在城门口闹事?!”
王大锤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
当他看清那个端坐于乌骓马之上的身影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先是愣住。
随即,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秦……秦大哥!”
王大锤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秦明的马缰,那张憨厚的脸上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
秦明看着眼前这个当初对自己释放第一份善意的憨厚汉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大锤,一年不见,倒是越来越有班头的威风了。”
王大锤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都是托您的福!托您的福!”
他牵着马缰,跟在秦明身边,一步步走向提刑司的方向。
“秦大哥,您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啊!”
“办些私事,不想惊动旁人。”
“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南阳府风平浪静,漕帮在周虎那小子的打理下,也安分守己得很。”
王大锤像是在汇报工作。
秦明点了点头,“那便好。”
两人一路闲谈,终于来到了提刑司门前。
门口的衙役见到王大锤领着秦明回来,早已飞奔进去通报。
当秦明踏进那座熟悉的庭院时。
一道苍老的身影已在门口等候。
正是李夫子。
他看着秦明,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水雾。
“先生……”
“夫子,我回来了。”
秦明翻身下马,对着李夫子郑重行了一礼。
三人走进偏厅,家仆立刻奉上了热茶。
“怎么不见魏总捕头?”秦明随口问道。
“按理说,我这么大张旗鼓地回来,他该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
话音落下。
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王大锤脸上的喜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低下头,声音黯然。
“魏总捕……他病了。”
李夫子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
“病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