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一片压抑。
所有的捕快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沉默地站在院中。
韩诚站在堂前,面沉如水。
他刚刚从郡守府回来,被骂得狗血淋头。
郡守大人几乎是拍着桌子在咆哮。
一夜之间,四起灭门惨案!
死亡人数超过五百!
整个广陵郡在其治下百年,从未发生过如此恶性的血案。
天这是要塌了!
“总捕头,仵作房已经准备就绪。”
一名捕头低声道。
韩诚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甲字班,乙字班,随我出现场。”
“丙字班封锁四条主街,挨家挨户盘查!”
“今夜子时之前,我要知道城内所有生面孔的来历!”
“是!”
压抑的怒吼终于在这片死寂中响起。
秦明一言不发,跟在韩诚身后。
他们的第一站是福威镖局。
这里是死伤最惨重的地方。
马车在镖局门口停下。
隔着数十丈,一股浓稠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镖局的大门被人用蛮力轰开,牌匾碎了一地。
门口的两头石狮子被人用利器斩去了头颅。
倒在镖局门口的趟子手死不瞑目。
韩诚踏入镖局。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捕快都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
院内。
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趟子手,镖师,厨娘,马夫……
甚至还有几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无一活口。
每一具尸体上都有着致命的刀伤,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院子正中的那面照壁上,有人用鲜血画了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
那莲花像是活物般在墙上舒展,散发着不祥与恶毒。
“畜生!”
一名年轻的捕快忍不住怒骂出声,双眼通红。
“这帮黑莲教的杂碎!简直不是人!”
另一名老捕快摇头。
“这定是报复。”
“我们上次识破了他们古渡口的据点,今天一早就杀向我们三家。”
“现在又连屠四家。”
“这是在向我们提刑司示威啊!”
众人议论纷纷,脸上的愤怒与无力交织。
韩诚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但他心里清楚,这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
福威镖局的后台是广陵四大家族之一的陈家。
海沙帮与李家关系莫逆。
四海钱庄更是徐家的合作产业。
敌人这一刀不仅仅是杀了五百多人。
更是将广拓郡所有顶尖的世家大族都卷了进来。
他环视四周。
只有一个人没有说话。
秦明从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就没有看那面墙上的黑莲。
也没有去看那些堆积的尸体。
他只是静静地走着,像一个幽灵,绕开了喧闹的人群。
目光在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上扫过,寻找着什么。
最终他停在了马厩旁。
这里偏僻,血腥味也最淡。
一具尸体倒在马槽边。
是一名普通的趟子手。
他的身上只有一处刀伤,在脖颈,很浅,甚至没有立刻致命。
看样子他是在混乱中试图躲到这里,却依旧没能逃过一劫。
没有人在意他。
一具普通的尸体。
在一场数百人的屠杀中毫不起眼。
秦明蹲下身。
他伸出手,做出检查伤口的姿态。
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具尸体冰凉的皮肤。
没有立刻动用天道验尸。
因为他看到那趟子手紧握的右拳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秦明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角度,轻轻掰开了那僵硬的指节。
一小块布料。
灰色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这是凶手留下的。
恐怕是在打斗中被这名趟子手死前拼命从对方身上撕扯下来的。
秦明将那块布料拿到鼻口嗅了嗅。
然后他的指尖才再次按了下去。
【天道验尸】。
这一次,他没有去看死者的信息。
他要的是溯源。
嗡!
整个世界仿佛在他脑中天旋地转。
场景变换。
他变成了那名趟子手。
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声,是同伴的惨叫。
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他惊恐万分,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马厩。
可杀戮者并未放过他。
一道黑影冲了进来。
没有莲花面具。
没有诡异的身法。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手中的刀是军中制式的百炼朴刀。
朴刀挥出。
没有花哨。
大开大合。
每一刀都带着浓重的沙场杀伐之气。
这是纯粹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刀法。
趟子手被一刀划破了脖颈,他没有立刻死去,在求生的本能下,他扑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下了一块布料。
然后对方补了一刀。
黑暗降临。
溯源画面结束。
但秦明的意识没有立刻回归。
他在脑海中能继续观看着最后一幕。
凶手补刀之后并未立刻离去。
另一名黑衣人走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
领头的那名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些灰白色的药粉洒在同伴的伤口上。
伤口瞬间止血。
一股混合着“断续草”与“石钟乳”的气味飘散开来。
那是【续骨散】的味道!
秦明在鬼工坊一战中,从那些被他斩杀的林家护卫尸体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
甚至他还摸到过一瓶。
此刻他百分之百地确定了。
秦明缓缓站起身,走到韩诚身边。
韩诚正在听着一名仵作的汇报,脸色越来越差。
“……总捕头,伤口全是刀伤,手法很杂,不像是同一个门派,倒像是江湖散人所为…”
秦明打断了他。
“总捕头。”
秦明放大了声音,再次提醒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韩诚这才转头,看着他。
“有发现?”
“嗯。”
秦明点点头。
“凶手不是黑莲教。”
那名正在汇报的仵作,忍不住开口。
“秦录事,这怎么可能?墙上那朵黑莲……”
“那是故意画上去的。”秦明看也不看他。
他只是看着韩诚,一字一句。
“我勘验了超过三十具尸体。”
“所有的致命伤都来自于同一种制式兵器——军用朴刀。”
“伤口的切面,角度,深度,都显示出使用者受过严格的统一训练,招式大开大合,追求一击毙命,这是典型的军旅杀伐之术。”
秦明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黑莲教的杀手我交过手。他们的路数阴诡狠毒刁钻。与此截然不同。”
他顿了顿,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证据。
“而且我在这里闻到了一股味道。”
他抬起手,指向了那面画着黑莲的墙壁附近。
“一种很淡的,只有林家私兵专用的金疮药【续骨散】才会有的味道。”
“这味道我在鬼工坊那些林家护卫的尸体上闻到过。”
韩诚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想起了秦明在鬼工坊的经历,想起了林家对徐家的敌意。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脑海里串联了起来。
栽赃嫁祸。
借刀杀人。
清除异己。
甚至……不惜用自己家的产业作为祭品,来演一场苦肉计。
这是何等狠辣的手段!
这是何等歹毒的用心!
好一个林家!
好一个林啸天!
“总捕头。”秦明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
“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其一,嫁祸黑莲,将我们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对邪教的追查上,疲于奔命。”
“其二,借此机会将陈家、李家这些与他们有商业竞争的对手,一举重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们在搅浑这潭水。”
“水越浑,鱼才越好摸。等我们和那些被灭门的家族斗得两败俱伤时,把精力陷入这些案件时,他们就能在洛神祭上安安稳稳地完成他们真正的图谋。”
证据虽然还不够将林家定罪。
但在秦明“神断”光环的加持下,在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逻辑面前,已足以让韩诚深信不疑。
“我明白了。”
韩诚吐出三个字,转过身,看向那面墙上的血莲。
他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