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
韩诚的公房内。
一盏孤灯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左夜丘带走的那口黑铁罐,必然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但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
就在这时。
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大人!镇魔司的左百户求见!”
韩诚精神一震,猛地转过身。
“快请!”
话音未落,左夜丘那带着一身刺骨寒气的身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韩诚,那东西查清楚了。”
他开门见山,从怀里取出一份刚刚用秘法拓印下来的报告,扔在了韩诚的桌上。
“它叫【血魂泥】。”
“炼制它的材料……”
左夜丘顿了顿,“……是活人的精血魂魄。”
“以我的经验初步判断,炼制出那一罐【血魂泥】,至少需要……”
“十数名以上的活人!”
十数名……活人?!
韩城猛地抓起桌上那份报告。
当他看到报告中,关于那【血魂泥】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人脸的描述时。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匿名信……
邪教徒……
活祭……
之前所有看似孤立的线索,被这罐由人命堆砌而成的【血魂泥】,串成了一条血色锁链。
韩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
他猛地回过神来,脸上血色尽褪,换上了一片惊骇与自责之色。
“来人!”
他几乎是用吼的,声音都在颤抖。
“来人!!”
一名捕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把档案室所有的门都给我打开!”
“把李响!把乙字班所有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我不管他们是在当值还是在睡觉!三息之内,我要在档案室看到他们!”
“告诉他们,给我查!把过去一个月内,广陵郡所有记录在案的失踪案卷,全都给我翻出来!”
“尤其是那些乞丐!流民!查!给我一个一个地查!!”
……
提刑司的档案室内,灯火通明。
成百上千份落满了灰尘的案牍卷宗,如同小山一般,堆满了整个房间。
李响带着乙字班仅剩的所有兄弟,一个个双眼通红,像疯了一样,在这如山的卷宗中疯狂翻找着。
起初他们还只是按照总捕头的命令,麻木地执行。
但随着一份又一份内容相似的卷宗被翻出,他们的脸色也渐渐地从疲惫变成了凝重,又从凝重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秦……秦头儿,不对,是韩大人……”
李响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他指着面前那一小堆已经被单独整理出来的卷宗。
“这……这也太巧了吧?”
“全是下城区的……全都是那些没名没姓的流浪汉……”
“卷宗上的结案理由,不是‘自行离开’,就是‘帮派械斗’……”
另一名捕快也结结巴巴地补充道。
“我……我这边也是,这三天里,光是码头区报上来的失踪苦力,就有七个!”
“这里还有五个……”
“我这里有十个!”
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数字,从档案室的各个角落传来。
最后,当李响将所有统计出来的数字汇总到一张纸上,呈递到韩诚面前时。
整个档案室,死一般的寂静。
韩诚看着那张纸上,那个用朱砂笔写下,触目惊心的最终数字。
一百三十七人。
一个月就是一百三十七人。
但黑莲的手笔绝不只是这一个月。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整个人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他韩诚自诩精明一世,掌管提刑司多年,办案无数,却犯下了如此致命的经验主义错误。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防范那些看得见的江湖仇杀,防范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倾轧。
却对这些最底层,最无人关注的“蚁穴”,视而不见。
以至于,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广陵郡的巨大阴谋,就在他这位总捕头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它最血腥的……原始积累。
巨大的耻辱感和更深沉的恐惧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对那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那个躲在暗中提醒了他这一切的人,产生了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有如此通天的手段,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能看到自己都看不到的危险?
在这个巨大的危机感与自责感交织的时刻。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一个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洞察秋毫,屡创奇迹的下属。
秦明。
也只有他。
或许只有他才能解开这盘死局!
“去!”
韩诚猛地站起身,对亲兵嘶吼命令道。
“立刻去请秦录事过来!”
“就说我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在总捕头公房……与他密谈!”
……
一刻钟后。
秦明踏入了那间早已屏退左右,只剩下一盏孤灯的公房。
他看到韩诚正坐在桌案后,那张一向威严的脸上,流露出了某种近乎憔悴的神色。
看到秦明进来,韩诚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
他直接将那份来自镇魔司的【血魂泥】报告,以及那份记录着一百三十七条人命的失踪卷宗,一把推到了秦明面前。
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重问道。
“秦明,你对此事怎么看?”
他问的不仅仅是案情。
更是在寻求一个能让他看到一丝光亮的答案。
秦明心知,一切计划都在他的布置之内。
要不是自己在河段附近,悄然放下之前那罐被他偷走的黑铁罐,提刑司恐怕不会引起重视。
不会把精力的重心从伺候权贵的安全,转移到这些底层贱民的身死之上。
此时此刻,摊牌的机会到了。
他拿起那两份浸满了鲜血与阴谋的文件,仔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平静地抬起头,迎上韩诚的视线。
“总捕头。”
“敌人的目标,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