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陆景那近乎失态的诘难,秦明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陆景一眼。
而是越过众人,落在了那座如同小山般巨大的锻造炉上。
然后,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那座已经冰冷的锻造炉前。
抬起手,指了指锻造炉顶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孔洞。
那个孔洞约莫碗口大小,黑黢黢的,通向未知的黑暗。
“陆公子。”秦明终于开口,“你刚才说这是一间密室?”
陆景一愣,随即冷哼。
“难道不是吗?万斤巨门反锁,难道有错?”
“门是没错。”秦明摇了摇头,“但密室并非完全密闭。”
他指着那个孔洞,声音平静。
“此乃锻造炉的排气孔。”
“据我所知,任何锻造炉在淬火仪式完成,炉温彻底降下之前,为了防止炉内压力过大导致炸炉,这个孔洞的阀门,都不会完全闭合。”
他转过头,看向陆景。
“这个大小,足够一个‘活物’离开了。”
陆景的呼吸一窒。
这个细节,他同样忽略了。
不,应该说在场所有人都忽略了。
但很快,他又找到了反驳的理由。
“强词夺理!”
“即便是排气孔,那也是在十数丈高的炉顶!什么活物能飞天遁地,从那里离开?除非是会飞的妖物,那不又回到了左百户的推论上?”
“不急。”
秦明缓缓吐出两个字。
他走到欧阳烈的尸体旁,用镊子从死者那宽大的袖口里,小心拈起一小撮灰烬。
那灰烬很细微,颜色比普通的草木灰更深一些,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第二个证据。”
他将那撮灰烬放到自己的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草木灰。”
秦明放下镊子,断言道。
“这是【龙血草】被燃尽之后的残渣。”
龙血草?
韩诚和陆景都愣住了。
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自然听说过这种天材地宝。
唯有镇魔司的左夜丘眼神微微一动。
“据典籍记载,”秦明的声音缓缓响起,“此草性极阳,蕴含上古龙血的一丝气息,乃是大补之物。但它还有一个更为霸道的作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那就是在为兵器‘点灵’之时,用它的灰烬涂抹刀身,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兵器的凶性!”
“能让一柄普通的利器,都生出一丝嗜血的魔性。”
“欧阳庄主想铸造的并非一柄神兵。”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而是一柄……绝世凶兵。”
“只可惜,他想玩火,却最终被火烧了自己。”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众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消化。
韩诚的眼中已经充满了震惊。
他无法想象,秦明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连他都闻所未闻的秘辛的。
就在众人还在将信将疑之时。
秦明又走向了那巨大的锻造炉。
他伸出手指,指着一处地方,那是炉壁上的一道刮痕。
一道几乎与炉壁上那些粗糙的铸造纹理,完美融为一体,极其细微的刮痕。
“这是第三个证据。”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不就是一道划痕吗?有什么稀奇的?”陆景不耐烦道。
秦明摇了摇头。
“这不是普通的划痕。”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沿着那道刮痕的轨迹划过。
“这道痕迹很新,里面没有积存任何灰尘。”
“它的边缘锋利如刀切。这证明,留下这道痕迹的东西,其锋利程度远超我等的想象。”
“最关键的是它的轨迹。”
秦明的手指从锻造炉的中下部,向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精准地指向了那个排气孔。
“这道痕迹非人力所能造成。”
“倒像是一件拥有极致锋芒的物体,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这里时,不经意间留下的。”
排气孔。
龙血草。
诡异的刮痕。
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被秦明一一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锻造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再也没有人敢出声质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最后的宣判。
秦明终于收回了手,转过身,站到锻造室的正中央。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现在,我们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在整个地下空间中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真相,只有一个!”
“欧阳庄主并非走火入魔,更不是死于什么妖邪侵体!”
“他是成功了!”
“他成功地铸造出了一柄拥有自主意识的……‘活兵刃’!”
“活兵刃”三个字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秦明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像是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但他为了追求极致的凶性,画蛇添足,使用了禁忌的【龙血草】来点灵!”
“这导致那柄刚刚诞生的神兵,其‘灵性’彻底扭曲成了‘妖性’!”
“它生出了一个……狂暴嗜血,只知杀戮与吞噬的【妖性兵魄】!”
“于是,反噬发生了!”
“这柄妖兵在诞生的第一瞬间,就将它的‘生身之父’当成了第一个祭品!”
“它用自己那至阳至刚的本源烈焰,从内部将欧阳庄主的神魂,焚烧成了虚无!这便是‘魂烬’的由来!”
“但这还不够!”
秦明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它吞噬了主人,犹不满足!它引动了锻造炉下的地火大阵,将整个神兵山庄都变成了它的狩猎场!它吸干了庄内数百人的生机与魂魄,将他们变成了自己彻底化妖的‘养料’与‘祭品’!”
“最后!”
他猛地转身,手臂如同标枪般伸出,直指那个黑黢黢的排气孔。
“在吸饱了所有的养分之后,它彻底化为妖邪,变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赤色流光,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从那个它唯一能够离开的通道,逃之夭夭!”
一番话说完,整个锻造室安静得能听到众人的心跳声。
那匪夷所思却又环环相扣的推论。
那震撼人心的案发重构。
将陆景的逻辑、左夜丘的猜测,在秦明这匪夷所思却又环环相扣的“神断”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的声音还在锻造室里回荡。
“凶手……就是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