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燃着一炉檀香,烟气笔直地往上飘。
秦明与徐文若分坐两侧,房门紧闭着。
他手中那枚白玉令牌,在香气里泛出温润的光。
秦明没有推辞。
推辞,反倒显得虚伪,也生分了。
“徐公子的心意,我收下了。”
他将玉牌妥帖放入怀中,动作平稳,抬眼看向徐文若。
“不过,我倒有些好奇,公子你的病,似乎……时好时坏?”
徐文若一怔,随即露出抹苦涩笑意,摇了摇头,给自己斟了杯茶。
“让秦兄见笑了。”
茶水入喉,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其实,我根本没病。”
放下茶杯,碰撞出清脆一声。
“此行出来,说是寻医问药,实则是为了查一桩旧案。”
旧案?
秦明没追问,只静静听着。
他知道,徐文若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徐文若目光望向窗外,像陷入久远回忆。
“大概五年前,我徐家有位旁支长辈,掌管着家族在南阳府下辖几县的丝绸和茶叶生意。那位长辈为人精明,账目向来清晰,可就在某一天,他……突然失踪了。”
收回目光时,徐文若眼神已变得凝重。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跟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年商行里近十万两白银的流转款项。”
十万两,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世家肉痛。
“家族起初以为,是他监守自盗卷款潜逃,立刻派人去查,封了所有账册,还调动官府力量搜寻。”
徐文若眉头微蹙:
“可查来查去,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所有线索都指向当地一股势力,可每当调查有突破,关键人证不是离奇死亡,就是举家搬迁不知所踪。账目也做得天衣无缝,官府查了半年,最后只能以‘失足落水,尸骨无存’草草结案。”
“这事就成了悬案,也成了我徐家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家里几位长辈不甘心,这些年明里暗里派了好几拨人来查,都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两个好手折在了这里。”
“这次轮到我,便想了个法子,装作病入膏肓四处求医的纨绔子弟,想让他们放松警惕,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徐文若自嘲地笑了笑,“结果还是徒劳。那股势力盘踞地方太深,根系错综复杂,根本无从下手。此次返程,若非半路遇上秦兄,我恐怕……真要病死在这路上了。”
秦明听完,心里已然明了。
能让徐家这种盘踞广陵郡的庞然大物感到棘手的势力,绝非等闲。
能悄无声息吞掉十万两白银,抹去所有痕迹,说背后没有官府高层的影子,他绝不相信。
“这桩案子的卷宗,如今在何处?”他抬头问道。
徐文若眼睛亮了亮,他就知道秦明会问到关键处。
“早已封存在广陵郡提刑司的‘乙字号’档案库里。此案定为悬案,非提刑司内部高级别官员,或是手持司主手令,根本无权查阅。”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明的眼神带着期待。
“我本已不抱希望,但看到秦兄断案如神,那点不甘心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徐文若站起身,再次对秦明深深一揖。
“文若有一不情之请。请秦兄入职之后,若是有机会,烦请留意一下此案的卷宗。哪怕只是看一眼,或许……就能发现我等不曾察觉的蛛丝马迹。只要秦兄愿意出手,无论事成与否,我徐家必有重报!”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这已不只是请求,更带着交易意味的结盟。
秦明缓缓点头,“我记下了。”
没有过多保证,只有三个字。
但徐文若听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秦明这样的人,一言九鼎。
说记下了,就绝不会忘。
送走徐文若,秦明站在窗边,摩挲着怀里温润的玉牌,眼神变得深邃。
能让徐家嫡子如此上心的旧案,里面牵扯的东西,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但对他而言,这未必是坏事。
既是烫手山芋,也是深入广陵郡权力核心的契机。
“大人。”
石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秦明转身开门。
门外,石猛和黑风峡血战中幸存的十几个护卫,齐刷刷站成一排。
见他出来,石猛带头单膝跪地,身后十几名汉子也“哗啦”一声跟着跪下。
这礼,不是拜官,是行走江湖之人拜自家信服的强者。
石猛抬起头,虎目里满是敬畏与感激。
“秦大人!我石猛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他拍着蒲扇般的大手,捶着胸膛,发出“砰砰”闷响。
“但兄弟们的命是您给的!这份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身后一众护卫齐声高喝,声音嘶哑却透着发自肺腑的真诚。
“愿为大人效死!”
石猛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明。
“到了广陵郡,我们这帮兄弟暂时也没个去处。您若不嫌弃我们粗鄙……”
话没说完,意思已很明显。
秦明看着眼前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身上还带着血战后未散的煞气。
他们不是官府爪牙,也不是世家门客,这次能为徐家三公子卖命,下次或许就为赵家四公子效力。
他们是游走在刀口上的亡命徒,是股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武力。
秦明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到了广陵,先找个地方安顿。我会拜托钱管事给你们寻个营生,莫要再过这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了。”
他又看向石猛,“至于别的,日后再说。”
这番话听似推辞,实则已将他们视作自己人。
石猛何等人物,立刻听出弦外之音,激动得满脸通红,再次抱拳重重一躬。
“是!我等……听凭大人吩咐!”
遣散石猛等人,秦明回房关上门。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来,驿站里一片宁静。
他盘膝坐在床上,将【惊蛰·噬魂】横在膝上,开始尝试运转刚获得的新技能——【气息分辨(高级)】。
技能开启的瞬间,他的感知仿佛被无限放大。
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檀香味,能“闻”到木质家具散出的陈旧气味,甚至能“闻”到墙角一只蜘蛛身上微弱的生命气息。
这气息分辨对气味而言,是他目前最精准的技能。
所有一切都化作无数纤细的气息线条,在脑海中构筑成立体世界,玄妙无比。
注意力集中到膝上的刀,在高级【气息分辨】下,【惊蛰】的变化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极微弱却又极阴冷的气息,正从刀身深处丝丝缕缕散出。
那是无数破碎残魂怨念交织而成,正是被噬魂特性吸收的黑风寨山匪残魂。
与此同时,刀身内另一股气息也在缓缓运转。
那是至阳至刚的纯阳真气,是他自身内力长久温养后,留在刀身的印记。
此刻,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正在刀身这个狭小空间里进行无声战争。
怨念阴魂被纯阳真气一点点消磨、净化,再转化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纯粹能量。
这股能量没反馈给秦明,反倒被刀身本身缓缓吸收,像是在自我成长。
秦明甚至能感觉到,刀身内部传来极其微弱的脉动,一下又一下。
虽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正在缓缓苏醒。
这柄刀,好像活了过来。
秦明握紧刀柄,入手的冰冷触感似乎没变。
但他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福是祸?
他不知道。
这股正在蜕变的力量,他还能完全掌控吗?
他也没有答案。
只是静静地握着刀,感受着那细微脉动,眼神愈发深邃。
……
次日清晨。
整装待发的商队再次踏上征程,告别了那座埋葬罪恶与新生的平安驿。
前方道路一片坦途。
距离广陵郡,已不足三日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