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育婴堂。
六字如六根冰棱钢针,直刺李夫子眼底。
他干瘦身形猛地一颤,浑浊老眼中满是错愕。
“绝无可能!”
李夫子嗓音沙哑,近乎嘶吼。
“秦先生,此事断不可信!”
他从旁侧卷宗堆里抓过一份人物册,重重摊在秦明面前。
“文思远乃南阳府闻名的大善士,二十年前散尽家资创办育婴堂,收养孤儿数百,与柳宗元齐名,更是白鹿书院的荣誉山长。”
“这般德高望重之人,怎会与黑莲邪魔有所勾连?”
秦明未看卷宗,目光始终凝在账册上那一行行冰冷数字。
“越是看似无懈可击之处,往往越藏着隐秘。”
他头也未抬,唤了一声:“周大哥。”
一旁静立的周虎闻声回神,拱手应道:“先生有何吩咐!”
“派人去查。”秦明语气笃定道。
“挑最精锐可靠的弟兄,扮作寻亲的落魄流民、送菜的乡野农夫、修缮屋瓦的工匠。”
“我要知晓那育婴堂内,每一块砖瓦之下藏着的秘密。”
“遵命!”周虎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
漕帮这台沉寂多日的庞大机器,终在暗中轰然运转,效率惊人。
不过两日,一张密探大网已悄然笼罩整座育婴堂。
零散情报如溪流归江,源源不断送抵秦明案头。
秘密住所内。
周虎高大身躯挡去窗外大半光线,面色铁青如铁,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先生,查到了。育婴堂看似松散,内里管控森严,收养的孤儿被分作两拨。”
“资质平庸者,或被安排领养,或送去学手艺,与寻常善堂并无二致。”
“可另一批根骨出众、眉清目秀的孩子,会被单独隔离,由山长文思远亲自教导。”
“不过之后……这些孩子便会神秘失踪。”
周虎话音一顿,每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彻骨寒意。
李夫子听得手脚冰凉,颤声追问:“失踪?活生生的孩童,怎会凭空消失?”
周虎未答,续道:“我手下最得力的弟兄阿三,身手最是矫健,扮作修瓦工匠,夜里冒险潜入育婴堂后山禁地。那里有座祠堂,看着寻常,却三步一岗守卫严密。”
“阿三察觉异样,第二夜从祠堂后的枯井潜入地窖。可今日,弟兄们在城外十里坡发现了他的尸首。”
“一刀毙命,手法利落,定是先天高手所为。”
周虎闭上眼,似不忍回想。
“但他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在手心里攥了一把土,土中混着碎裂的骨渣。”
说着,他摊开手掌,将一块白布包裹之物放在桌上。
白布掀开,一捧黑土映入眼帘,土中星星点点,掺杂着米粒大小的森白骨屑。
秦明伸手捏起一撮黑土,凑到鼻下轻嗅。
无半分血腥,唯有地下常年埋藏的阴冷土腥,混杂着骨骼被焚烧碾碎后独有的焦糊气息。
周虎双眼布满血丝,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杯盏轻颤。
“先生!我已让弟兄们连夜挖掘那处地窖,下面……下面全是这般掺着骨屑的黑土!”
“我还请李夫子比对了育婴堂近十年的失踪名录,登记在册的‘失踪’或‘病故’的优质孤儿,足足有三百四十二人!他们就这般像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
李夫子瘫坐在椅上,面如死灰。
三百四十二个孩子,从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三百四十二个鲜活的性命。
周虎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滔天怒意:“那地方,就是一座血肉磨盘!”
“把一个个鲜活孩童,变成了账本上冷冰冰的货物!那些畜生!”
秦明缓缓起身,脑海中无数线索疯狂交织碰撞,最终串成一条清晰而血腥的脉络。
青牛县县令钱无用那张贪婪疯狂的脸,后山简陋祭坛上的血祭,他口中关于“长生”的疯癫呓语。
乱葬岗不腐古尸记忆里“天道已死,此界为囚”的嘶吼,再到眼前育婴堂失踪的“优质”孩童。
黑莲组织需巨额资金维系运转,而这些钱财,最终都流向了这座人间地狱。
一个更庞大、更邪恶、更恐怖的组织轮廓,在他脑中缓缓浮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般光景。
秦明眼中杀意翻腾,让屋内空气都变得粘稠压抑。
他一字一顿,冷声道:“黑莲组织绝非终点,恐怕……它只是长生教在南阳府敛财、圈养‘祭品’的……一条走狗罢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急促敲响。
一名漕帮弟子连滚带爬冲进来,面色惨白:
“帮主!大事不好!提刑司传来消息,白鹿书院……出命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