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儿走了。
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凤鸣楼的大门口。
但她留下的一池春水,却被彻底搅乱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凤鸣楼,如同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的油锅,瞬间沸腾!
“天哪!你们看清了吗?她是怎么出手的?”
“没看清!就看到她手一推,那姓鲍的就飞出去了!”
“还有那个茶杯!我的天,一个茶杯,能把人的腿骨打裂?这是什么功夫?”
“青衣女侠!这绝对是传说中的青衣女侠!”
观众们彻底疯了,哪里还记得是来看戏的。
他们三五成群,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幕。
什么苏老板,什么《凤求凰》,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他们心中唯一的偶像,就是那个戴着竹笠,一招败敌的神秘女子。
舞台上,金风班剩下的人,看着自家班主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柱子下,又看了看台下那群亢奋的观众。
他们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冲上台,七手八脚地抬起半死不活的鲍熊,在一片哄笑和嘘声中,屁滚尿流地逃离了凤鸣楼。
估计从今往后,风河城再也见不到这个戏班的影子了。
凤鸣楼的管事,是个精明人。
他连忙跑到台上,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宣布今晚所有客人的消费,全免!并且承诺,明天霓裳班会免费为全城观众,加演一场!
这番操作,又引来了满堂的喝彩。
霓裳班的后台,众人围着苏慕安,嘘寒问暖。
“慕安,你怎么样?伤到哪了?”
“快!拿金疮药来!”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有那位女侠出手!”
苏慕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拒绝了别人的搀扶,独自一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戏楼大门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那个青衣女子,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可她的身影,她的话,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用恶行,来欺辱一门手艺,你觉得,你很威风吗?”
这句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它抚平的,不仅仅是他身体的伤痛,更是他作为一个艺人,那颗被践踏的,骄傲的心。
这么多年,他听过无数的赞美,也听过不少的诋毁。
有人捧他,说他是天上仙。
有人骂他,说他是下九流。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
用“手艺”这两个字,来定义他所做的一切。
她懂。
她真的懂。
她懂的不是戏,而是他对这门手艺的,那份执着和尊重。
这份懂得,比救命之恩,更让他感到震撼。
他必须找到她。
……
楚灵儿回到了城南的那家小客栈。
对她来说,戏楼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旅途中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就好像走路时,随脚踢开了一块挡路的小石子。
她甚至没有去想,自己的举动,会在那座城市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她换下沾了些许灰尘的长裙,给自己重新泡了一壶清茶。
坐在吱呀作响的木窗边,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她的脑海里,回放的不是鲍熊那张狰狞的脸,也不是自己那轻飘飘的一推。
而是苏慕安登场时,那惊鸿一瞥的身段,和那婉转清亮的唱腔。
凡人的生命,不过百年。
却能将一件事,做到如此极致,做到如此动人心魄。
这种纯粹的投入和热爱,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一种,与天地灵气无关,却同样能撼动人心的力量。
这,或许也是“道”的一种体现。
楚灵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一趟凡间之行,她见识了太多,也感悟了太多。
她感觉,自己的金丹,在这些经历的滋养下,变得愈发圆润通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风河城,就已经因为昨晚的事件,彻底沸腾了。
“青衣女侠”的故事,被添油加醋,传成了无数个版本。
有说她身高八尺,青面獠牙的。
有说她是从天而降,貌若天仙的。
还有的说,她其实是苏老板请来的帮手,两人早就认识。
各种流言蜚语,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而故事的另一个主角,苏慕安,却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和采访。
他卸下浓妆,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文士长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
整个人,少了几分舞台上的妩媚,多了几分书卷气的清雅。
他带着两个伶俐的小厮,从城东的第一家客栈开始,一家一家地,寻访过去。
他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也不知道她的样貌。
他只知道,她穿着一身青衣,戴着一顶竹笠。
他就凭着这两个线索,大海捞针一般,在偌大的风河城里,寻找着。
从清晨,到午后。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店小二的一句话,让他精神一振。
“哦,您是说那位戴斗笠的青衣姑娘啊?住了好几天了,就在楼上天字三号房。”
苏慕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怀着一丝莫名的忐忑,走上了楼。
站在“天字三号房”的门前,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抬起手,又放下,反复几次,才终于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笃,笃,笃。”
“请进。”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里传来。
苏慕安推开门。
房间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边喝茶。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头。
竹笠遮住了她的脸,但苏慕安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平静,而又深邃。
她似乎,对自己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苏慕安关上门,走到房间中央,对着楚灵儿,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霓裳班,苏慕安,多谢姑娘昨日援手之恩,以及维护之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无比郑重。
楚灵儿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手。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坐下喝杯茶吧。”
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茶杯。
苏慕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他没有问楚灵儿的身份,也没有问她的来历。
他知道,这种世外高人,最忌讳别人打探隐私。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喝着茶,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却并不尴尬。
许久,苏慕安放下了茶杯。
“姑娘的茶很好。”
“山野粗茶而已。”楚灵儿淡淡地回应。
苏慕安看着她,鼓起勇气说道:“在下知道,以姑娘的身份,金银俗物,定然是看不上的。”
“救命之恩,维护之义,慕安也无以为报。”
他站起身,再次对着楚灵儿,深深一躬。
“昨夜,一曲《凤求凰》,因宵小之辈而中断,是慕安的遗憾,也是对姑娘这等知音人的不敬。”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光芒。
“所以,慕安斗胆,想请姑娘今晚,再临凤鸣楼。”
“今夜的凤鸣楼,不会有任何一个观众。”
“慕安,愿为姑娘一人,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再唱一回《凤求凰》。”
“不知姑娘,可否赏这个薄面?”
为一人,唱一戏。
这是一个艺人,所能献上的,最崇高,最真诚的敬意。
楚灵儿,愣住了。
她抬起头,透过竹笠的缝隙,看着眼前这个凡人男子。
他的眼中,没有爱慕,没有企图,只有一片纯粹的,对艺术的执着,和对知音的感谢。
楚灵儿沉默了。
许久。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