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瞳孔在埃德加说出“血引者”三个字时骤然收缩。
他望着那张与查尔斯七分相似的脸,喉间泛起铁锈味——半年前伦敦街头的枪声突然在耳中炸响,查尔斯倒在血泊里时圆睁的双眼,此刻正从埃德加的眼底望出来。
“所以他故意激怒我?用刺杀公爵的罪名逼我追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冻住的琴弦,“连死亡都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仇恨是最锋利的刻刀。”埃德加的手指缓缓摩挲权杖上的黑石,疤痕在雪光里泛着青,“只有被执念灼烧至疯魔的‘选择者’,才能让铁砧之心认主。你以为自己是来摧毁它的?不,康罗伊先生,你是来成为它的钥匙。”
汤姆的左轮枪响得毫无预兆。
这位贴身护卫的拇指在扳机上悬了一路,此刻终于扣下——子弹擦着埃德加的右肩飞过,在冰壁上炸开冰屑。
“詹尼!”他粗着嗓子吼,靴跟在冰面上打滑,却硬是用身体挡在康罗伊和敌人之间,“三秒!给老子三秒!”
詹尼的差分机μ在她怀里震得发烫。
她扯断颈间的银链,将家传的铜钥匙插进机器侧面的锁孔——这是康罗伊去年在巴黎为她定制的反制模块,专门用来破解异常频率。
屏幕上的波形图正在疯狂扭曲,那是黑石权杖释放的低频震动,和三年前沼泽里“月之银屑”腐蚀金属时的嗡鸣一模一样。
“精神操控波。”她咬着下唇,指甲在按键上敲出残影,“他们用这个让目标产生执念……乔治的愤怒,就是他们要的燃料。”
埃德加踉跄着后退两步,斗篷下摆被冰棱划破。
他望着汤姆黑洞洞的枪口突然笑了,笑声像碎冰撞在青铜上:“三秒?你以为你的小机器能对抗神谕?”权杖重重砸在冰面上,黑石迸出幽蓝火星,冰层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青铜门的红光更盛了,门缝里渗出的雾气凝成血珠,吧嗒吧嗒砸在康罗伊脚边。
“够了!”詹尼猛地将差分机贴在冰面。
康罗伊看见她耳尖通红,那是过度集中时的习惯——她在输入亲王临终前的录音。
去年温莎宫政变,老亲王被圣殿骑士刺伤前,曾对康罗伊说“你是打破旧秩序的人”,此刻这段声波被拆解成干扰码,顺着冰层的缝隙钻进权杖的频率里。
青铜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红光像被泼了冷水的火焰,忽明忽暗;冰壁上的“血管”剧烈抽搐,淡蓝液体喷溅在詹尼的裙摆上,烫得她倒抽冷气。
远处“熔炉”前哨站的电弧柱一盏接一盏熄灭,最后那盏在熄灭前爆成金红色的星雨,照亮了埃德加扭曲的脸:“你们会后悔!这是进化!是——”
爆炸声比他的尖叫更响。
康罗伊被气浪掀得撞在冰壁上,喉咙里腥甜翻涌。
等他睁开水蒙蒙的眼,冰桥已断开三截,埃德加的黑色斗篷正被寒风卷向深渊。
汤姆扑过来用身体护着詹尼,后背的皮甲裂开道口子,渗出的血在冰面上洇成暗花。
“权杖!”詹尼突然拽他的袖口——那根镶嵌黑石的权杖卡在冰缝里,正随着断裂的冰层缓缓下滑。
康罗伊扑过去时,手套被冰棱划破。
他扣住权杖的瞬间,掌心未愈的伤口再次崩裂,血珠渗进黑石的纹路里。
某种滚烫的信息流顺着手臂窜进大脑:他看见查尔斯在雨夜的巷子里擦拭手枪,听见埃德加在教堂地下室说“让他恨到发疯”,最后是青铜门内那个悬浮的球体,正用无声的呼唤挠着他的太阳穴。
“乔治!”汤姆的吼声将他拽回现实。
冰桥还在崩塌,他们身后的青铜门却在此时完全敞开——门内没有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座由齿轮和蒸汽管道构成的神殿。
无数差分机零件悬浮在空中,按照某种古老的韵律旋转;正中央的球体半是冰晶半是金属,表面流转着银河般的光带;墙壁上的铭文在发光,像被风吹动的星图。
詹尼的手指抚过最近的齿轮。
“这不是蒸汽朋克。”她的声音发颤,“这些齿轮的咬合精度,比我们实验室的还要高三个数量级……看这里。”她指向球体下方的基座,“月之银屑的残渣,和去年在百慕大沉船里找到的星铁碎片,都被熔进了结构里。”
康罗伊的目光落在墙壁的动态铭文上。
那些符号他曾在詹尼的古籍里见过,是苏美尔泥板上记载的“旧神语言”:“旧神沉眠,新神将生。选择者非人,乃桥梁。”他摸了摸胸口的怀表——里面夹着伊丽莎白的照片,她昨天的信还装在贴胸口袋里,说“伯克郡的纺织工会已控制三条补给线”。
“他们想让旧神借我的意识重生。”他转动权杖,黑石突然发出蜂鸣,“但桥梁也能塌。詹尼,把差分机μ连到球体上。汤姆,检查门后的结构,找有没有自毁装置。”他望着球体深处流转的光,喉结动了动,“顺便……给伊丽莎白发封电报。就说……铁砧之心,我们收下了。”
冰风从背后的裂缝灌进来,卷走了最后半句未说完的话。
冰神殿内的星图铭文突然泛起刺目蓝光,康罗伊握着渗血的权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能清晰听见詹尼差分机μ的蜂鸣频率突然拔高三个音阶——那是系统过载的前兆。乔治!詹尼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她的指尖在终端键盘上翻飞如蝶,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还有七分十三秒!
康罗伊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中央悬浮的铁砧之心,球体表面的银河光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晶,那是能量暴走的征兆。
三个月前在爱丁堡实验室,他曾目睹过类似的现象——当时一个差分机原型机因过载炸穿了半面墙。不能硬拆。他咬着后槽牙,喉结滚动,必须复制核心逻辑。
詹尼的额头沁出冷汗。
她扯下颈间的银链,将那枚刻着康罗伊家徽的铜钥匙插入终端接口——这是去年在巴黎,康罗伊用从苏美尔沉船里捞起的陨铁为她锻造的。防火墙识别到外部读取......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睫毛剧烈颤动,等等,自毁触发条件是非觉醒者接入
康罗伊猛地转头。
詹尼的眼睛在蓝光里发亮,那是她想到关键时特有的神采。月之银屑中毒者的脑波!她快速调出三个月前在百慕大采集的样本,圣殿骑士总说被银屑侵蚀的人是觉醒者,他们的脑波频率和这台机器的认证码......
终端屏幕突然迸出一串金色代码。
汤姆的左轮枪在掌心转了个圈,背抵着冰墙警戒。
这位护卫的皮甲裂口处还渗着血,却笑得像刚喝了麦酒的猎熊人:詹尼小姐,您这是要给铁砧之心灌迷魂汤?
正是。詹尼的指尖重重按下确认键。
冰神殿的齿轮突然开始逆向旋转,铁砧之心的冰晶层裂开蛛网状细纹,露出内部流转的液态金属。
康罗伊看见微型胶片从终端吐出口滑出时,喉间的紧绷感终于松了些——那是用詹尼母亲的婚戒熔铸的载体,防水防火,足够支撑到回到英国。
收好了。他将胶片塞进汤姆递来的防水管,金属管壁还带着汤姆体内的余温,如果我和詹尼没能出去......
爵爷!汤姆的声音突然粗哑,他用力攥住金属管,指节泛白,伯克郡的老橡树还等着您回去刻名字呢。
警报声就在这时撕裂空气。
康罗伊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抬头看向神殿穹顶,原本悬浮的差分机零件正在疯狂坠落,砸在冰面上迸出火星。
詹尼的差分机弹出红色警告:前哨站武装队距此三十公里,雪崩预警等级提升至最高。
多久?
六小时。詹尼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残影,雪崩会在他们抵达前两小时覆盖这里。
冰风突然灌进神殿。
康罗伊听见头顶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三道人影如夜枭般破顶而下。
为首的女子落地时单膝点冰,黑色斗篷上的霜花簌簌坠落。
她摘下狼头面罩,露出左眼角一道月牙形疤痕——康罗伊认得这张脸,去年在威尼斯,她曾替刺客联盟转交过哈里斯的密信。
清道夫·霜刃。女子将一封染着雪水的信抛来,羊皮纸边角还带着焦痕,哈里斯说,你们该走了。
康罗伊展开信纸,哈里斯的字迹力透纸背:平衡需要守护者,而非陪葬品。他抬头时,霜刃的队员已分散到神殿四角,其中两人正用短刃割开腰间的炸药包。你们......
圣殿骑士毁了我们在因斯布鲁克的据点。霜刃的手指抚过刀柄上的刺青,那是刺客联盟特有的蛇衔尾纹,现在该他们尝尝被清算的滋味。
汤姆突然用力拍了拍康罗伊的肩膀。
这位护卫的伤处还在渗血,却笑得像个准备冲锋的士兵:爵爷,詹尼小姐的雪橇还在冰河出口等着。
詹尼已经抓起差分机μ。
她回头望了眼逐渐下沉的铁砧之心,又看了看康罗伊掌心未愈的伤口,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我们要把故事讲完。
康罗伊的喉咙发紧。
他最后看了眼霜刃小队——为首的女子正将炸药贴在冰柱根部,另两人在调试弩箭的瞄准镜。
当他们转身冲向冰河出口时,身后传来霜刃清冷的声音:记住,雪崩会掩盖一切痕迹。
冰河出口的风雪比想象中更猛。
康罗伊裹紧斗篷,看见三架雪橇正埋在雪堆里,缰绳上的驯鹿喷着白雾,蹄子不耐烦地刨着冰面。
詹尼的手指在差分机上快速操作,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下面藏着的燃油罐——那是三天前她让汤姆提前埋下的补给。
乔治!汤姆突然拽他的衣袖,指向东方天际。
康罗伊抬头,看见云层深处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那是雪崩前空气被挤压的征兆。
更远处,前哨站的探照灯划破雪幕,像野兽的眼睛般逼近。
詹尼将最后一罐燃油推进雪橇底舱。
她的睫毛结满冰花,却笑得像春天的泰晤士河:出发吗?
康罗伊翻身上橇。
驯鹿的嘶鸣混着风声灌进耳朵,他摸了摸贴胸口袋里的照片——伊丽莎白的笑容在雪光里格外清晰。
当汤姆甩动缰绳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回头望去,冰神殿的穹顶正缓缓沉入冰渊,最后一道蓝光刺破雪幕,像极了伯克郡夏夜的流星。
风雪骤然加剧。
康罗伊拉紧詹尼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手套传来。
驯鹿的铁蹄在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前方的雪径被狂风卷起,化作一道白色的墙。
他知道,更艰难的路还在前方——但至少此刻,他们带着火种,正朝着家的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