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第六响时,查令十字街的报童把《泰晤士报》特刊往煤渣路上一甩。
油墨未干的头版标题“亲王死因查明!毒药源自圣殿骑士秘密实验室”被晨雾浸得发亮,路人的皮鞋尖刚蹭到纸边,就有人弯腰抢了起来。
“上帝啊——”面包房学徒捧着报纸撞翻了糖罐,粗砂糖顺着台阶滚进阴沟,“康罗伊男爵是清白的?那斯塔瑞克勋爵的实验室……”
“安静!”肉铺老板用剁骨刀敲了敲木案,震得铁钩上的牛腿肉晃了晃,“看这差分机分析图,亲王指甲里的金粉和萨里工厂的货单对得上号!”他抓起报纸冲街对面的裁缝喊,“费尔顿船长的证词说黑鸦号运过带十字纹章的铅箱——那不是圣殿骑士的标记吗?”
街对面突然爆发出哄闹。
几个戴高礼帽的绅士撞翻了卖花姑娘的竹篮,粉色石竹撒了一地,其中一个举着报纸冲向议会大厦方向:“去威斯敏斯特!我们要听康罗伊先生说话!”
同一时刻,圣詹姆斯宫的书房里,劳福德·斯塔瑞克的银制镇纸“砰”地砸在报纸上。
镀金镇纸压皱了“真凶在萨里”的标题,他的指节抵着胡桃木桌面,青筋像蚯蚓般爬过手背:“查封《泰晤士报》!让警察厅的人现在就去——”
“勋爵大人。”管家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自由党议员团刚发来联名信,说若强行封报,他们将在议会提出对内政大臣的不信任案。”
斯塔瑞克猛地转身,水晶杯在他手中裂成碎片。
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绣着圣殿骑士纹章的地毯上,他盯着窗外聚集的人群,听见远远传来“康罗伊!康罗伊!”的呼喊,突然笑了:“很好,很好……”他用帕子擦了擦下巴,“去告诉莱特,该让那只小老鼠尝尝绞索的滋味了——尤其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
伯克郡公馆的早餐室里,康罗伊放下报纸时,银匙碰在骨瓷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詹尼端着红茶进来,袖口沾着厨房的麦香:“牛奶加了两勺,您今早需要些甜的。”她的手指在他后颈轻轻一按,“女王的马车半小时后到门口。”
康罗伊握住她的手腕,触感温暖得像刚出炉的司康。
他望着窗外被晨露打湿的玫瑰丛,想起昨夜停尸房里亲王冰冷的手指:“艾米丽·格林被关在东区皮革厂。莱特的人给她一台打字机,要她写我的认罪书。”
詹尼的睫毛颤了颤。
她抽出被握住的手,从裙袋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和昨夜给康罗伊的那把一模一样:“汤姆在马厩备了三辆马车,两辆去议会大厦引开注意,第三辆……”她把钥匙按在他掌心,“仓库后门的锁是1847年产的伯明翰锁,这把能开。”
康罗伊低头吻她的指尖:“等救出艾米丽,我要在议会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斯塔瑞克的罪证钉在他的纹章上。”
詹尼笑了,眼尾的细纹像春天的涟漪:“但您得先穿过东区的烂泥。”她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哈里斯先生在伦敦桥的旧钟楼等我——他说有关于‘铁砧计划’的线索。”
东区的空气里飘着腐烂皮革的酸臭。
艾米丽·格林盯着面前的打字机,铁链在腕间撞出青痕。
“写!”守卫用枪托敲她的后背,“就写‘康罗伊买通我伪造证据’——”
“‘暗杀’这个词少了个‘s’。”艾米丽抬起头,嘴角沾着血渍,“你们连假话都写不利索。”
守卫的脸涨得通红,正要挥拳,窗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煤气灯瞬间熄灭,黑暗中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
艾米丽借着月光看见两个影子翻进窗户,其中一个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康罗伊的黑风衣在风里猎猎作响,勃朗宁手枪的枪口还冒着硝烟。
“趴下!”他低喝一声,子弹擦着艾米丽的发梢飞过。
守卫的枪响了三声,康罗伊反手一枪击中对方手腕,枪落地的瞬间,他已经割断了铁链。
“你不怕我再写你的坏话?”艾米丽揉着发肿的手腕,跟着他往门外跑。
康罗伊踢开横在过道的木箱,火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怕,但我更怕没人敢说真话。”他把一张折好的纸塞进她手里,“斯塔瑞克用鸦片控制了二十七个议员,名单在里面——藏好它,等我从萨里回来。”
伦敦桥下的旧钟楼里,詹尼的提灯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詹姆斯·哈里斯靠在墙角,斗篷上沾着河雾的寒气:“康罗伊先生的行动比我们预想的快。”
“他向来如此。”詹尼把差分机录下的亲王遗言放出来,电流杂音中,“选择者”三个字格外清晰。
哈里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刺客纹章:“旧神的传承需要‘血裔’与‘智者’的结合。康罗伊男爵既是康罗伊家族的最后血脉,又掌握着差分机技术……”他突然抬头,“斯塔瑞克在萨里的实验室,藏着能唤醒旧神的‘铁砧’。三天后月全食,他们要完成献祭。”
詹尼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窗外东去的泰晤士河,想起康罗伊说过的“所有齿轮开始转动”,突然明白那些金粉、袖扣、遗言,不过是庞大机械的第一枚齿。
“我们可以护送他去萨里。”哈里斯的声音像浸了水的铜钟,“但您得告诉他——旧神的苏醒,不是圣殿骑士的阴谋,而是整个时代的齿轮,早就卡在了那里。”
伯克郡公馆的玫瑰丛下,康罗伊把艾米丽送上马车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袖扣,金属边缘硌得胸口发疼。
詹尼的马车从另一条路驶来,车窗里露出她挥动的手帕,像一朵不会熄灭的火焰。
“去议会厅。”他对车夫说,目光扫过东方——萨里方向的天空,正浮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像某种巨兽在苏醒前的哈欠。
(萨里实验室的地下熔炉里,七盏青铜灯突然同时亮起。
刻着旧神纹章的铁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后堆积如山的铅箱,每只箱子上都沾着未干的镀金粉。
)萨里实验室的通风管道里,康罗伊的靴跟蹭到锈蚀的铁皮,发出细不可闻的刮擦声。
他抬手压了压耳麦,听见汤姆的呼吸声从另一端传来:“电源切断倒计时——三,二,一。”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地下三层。
康罗伊摸出怀表,磷火在表盘上划出幽蓝的光,指针正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
这是他在《泰晤士报》特刊发布前与詹尼反复推演的最佳时机:斯塔瑞克的守卫刚换班,夜班警卫的威士忌喝到第三杯,差分机控制的警报系统会因断电陷入三十秒的逻辑混乱。
“詹尼说的伯明翰锁在左数第七个冷藏柜。”他对着耳麦低语,手套在金属柜门上摸索,指尖触到凸起的十字纹章——圣殿骑士的标记,和亲王指甲里的金粉纹路完全吻合。
“咔嗒”一声,锁舌弹出的刹那,冷藏柜内的冷气裹着甜腻的苦杏仁味涌出来。
康罗伊眯起眼,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玻璃试剂瓶上的标签:“月之银屑氰化物混合剂——查尔斯·莱特监制”。
他掏出银质镊子夹起瓶子,瓶身凝结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瓶底清晰的指纹像一道铁证。
“目标确认。”他把瓶子塞进皮质公文包,“全员撤离——”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亮起。
康罗伊的后颈泛起凉意,那是猎人被猎物锁定的直觉。
他转身时,查尔斯·莱特的双枪已经抵上了他的眉心。
这个杀手头目穿着黑色风衣,左眼蒙着的皮制眼罩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康罗伊先生,您比我想象中更快。”他的拇指扣住扳机,“但再快……”
“也快不过差分机。”康罗伊猛地侧身,袖扣里的微型差分机发出蜂鸣。
高压脉冲像无形的鞭子抽向莱特,防弹背心里的电磁护盾“滋啦”炸开火星。
莱特的枪偏了半寸,子弹擦着康罗伊的耳垂打进墙里。
“铁砧早已点燃!”莱特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他甩动另一只手的左轮,子弹暴雨般倾泻过来。
康罗伊翻滚着躲进冷藏柜后,听见耳麦里传来队员的闷哼——有人中枪了。
他摸出勃朗宁,瞄准莱特的膝盖扣动扳机,血花在对方裤管绽开的瞬间,莱特踉跄着撞翻了实验台。
“北方……观测站……”莱特捂着腿倒在地上,喉间涌出血沫,“不是避难所……是坟场……”他扯下颈间的黑色吊坠抛过来,“去看……胶卷……”
康罗伊接住吊坠时,莱特的瞳孔已经散了。
他用匕首挑开银链,微型胶卷在掌心蜷成小蛇。
借着应急灯的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图纸——极地观测站的通风管道、燃料库、地下掩体,每一处标注都精确到厘米。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
詹尼昨夜在钟楼说的“铁砧计划”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原来圣殿骑士早已知晓王室在北极圈秘密建造的避难所,所谓“流放”不过是诱他入瓮的陷阱。
伯克郡公馆的早餐室里,银质餐叉敲在骨瓷盘上,发出细碎的响。
伊丽莎白把煎蛋推到康罗伊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指节还沾着实验室的血渍。
她没说话,只是递来温热的湿毛巾,玫瑰香的皂角味裹着血污一起被擦去。
“孩子们睡了。”她的声音像浸了蜂蜜的晨雾,“小乔治抱着你的怀表,说等你回来要听它报时。玛丽梦见你带她去看极光,她说极光会唱歌。”
康罗伊咬了一口烤番茄,酸汁在舌尖炸开。
他望着坐在窗边的詹尼——她正在整理他的皮箱,把差分机零件和换洗衣物码得整整齐齐。
晨光透过蕾丝窗帘洒在她发间,那缕白发在他记忆里还是二十岁时为他挡刀留下的。
“你会回来吗?”伊丽莎白突然抬头。
她的眼睛像年轻时那样亮,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报纸上说要流放你去北美,可玛丽说爸爸的船会载着极光回来。”
康罗伊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还带着热巧克力杯的温度,和二十年前在哈罗公学的圣诞舞会上一样暖。
“不是回来。”他吻了吻她的手背,“是带你们一起走。等风停了,我们去北方看极光,看冰原上的狼,看观测站的穹顶被月光照亮——”
门外传来马车的辚辚声。
詹尼合上皮箱,锁扣“咔嗒”一声,像命运的齿轮咬上了齿。
康罗伊看见车窗上的王室纹章——是维多利亚派来的“护送队”,镀金的狮子和独角兽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该走了。”詹尼提起皮箱,她的裙角扫过地板,带起一阵橙花香气,“汤姆在马厩备了三辆马车,两辆去码头引开注意,第三辆……”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按,“藏着孩子们的护照。”
伊丽莎白把热巧克力塞进他手里。
杯子上还留着她的唇印,温度透过瓷壁渗进他的掌纹。
他最后看了眼餐桌上的煎蛋——蛋白边缘微焦,是她最擅长的火候。
白金汉宫的接见厅里,水晶吊灯在维多利亚头顶投下碎钻般的光。
她穿着暗紫色丝绒裙,胸针上的蓝宝石和康罗伊袖扣上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们小时候在温莎城堡的玫瑰园里埋下的“信物”。
“鉴于证据不足,撤销对康罗伊先生的所有指控。”她的声音像议会厅的铜钟,每个字都清晰地撞在大理石地面上。
等侍从鱼贯退下,她才凑近他耳边,“但你必须离开英国,至少五年。否则下一瓶毒药……”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咽喉,“可能就没人能救我了。”
康罗伊接过她递来的镀金钥匙。
钥匙链上挂着矿场产权书,王室信托的火漆印还带着余温。
“北美殖民地的矿场?”他挑眉。
“名义上属于王室。”维多利亚扯了扯手套,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吊坠上,“实际……归你。那里有铁矿、煤矿,还有……”她顿了顿,“能造差分机的稀有金属。”
康罗伊突然笑了。
他想起萨里实验室里莱特的遗言,想起胶卷上的观测站图纸,想起詹尼在钟楼说的“时代的齿轮”。
“女王陛下是要我在海外替您看住那些野心家?”
维多利亚没回答。
她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远处南安普顿港的邮轮正拉响汽笛。
“去甲板上看日出吧。”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别让我的船等太久。”
康罗伊走出宫殿时,风卷着积水扑在他脸上。
他摸出吊坠里的胶卷,在掌心摊开——观测站的通风管道图纸上,某个标注被他用钢笔圈了起来:燃料库下方十米,有一条直通冰海的密道。
“他们以为流放是终点?”他对着风低语,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在哈罗公学策划第一场恶作剧时的模样,“不,是我登上权力宝座的第一块基石。”
汽笛再次响起,悠长的尾音裹着咸湿的海风钻进他的衣领。
他低头看了眼怀表,指针指向六点十七分——和萨里实验室断电的时刻分毫不差。
“该启程了。”他整理好领结,走向停在宫外的马车。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他看见詹尼和伊丽莎白坐在里面,孩子们的小脑袋挤在车窗边,正举着用糖纸折的极光。
风更大了,卷起地面积水,映出他眼中跳动的光——那不是晨雾,是即将在北极冰原上燃烧的,属于康罗伊家族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