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幕里传来第一声铜锣。
康罗伊的手指在差分机铜制按键上顿住。
阁楼木窗被北风拍得哐当响,他望着磁针疯狂震颤的表盘,喉结动了动——养心殿方向传来的马蹄声,比他算的早了半刻。
公使阁下的卫队该动了。他对着楼下低语。
楼下传来皮靴碾过积雪的脆响,普鲁斯的副官探进头:英使馆卫队已封锁东华门,肃顺的人冲了三次,都被我们的米尼弹顶回去了。
康罗伊没回头。
差分机的水晶屏上,地磁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像条吐信的蛇。
龙泪的数字跳到117时,他摸出怀表——子时三刻,分秒不差。
养心殿东暖阁的檀香被血腥味冲散了。
慈禧的护甲划过御案,朱批笔地断成两截。
她望着跪在丹墀下的肃顺旧部,玄色斗篷在炭火前翻卷如浪:六爷称病,八爷在热河,你们还要护着个将死的?
太后僭越!带头的侍卫队长突然拔腰刀。
寒光未及出鞘,廊下涌进二十个宫卫,鸟铳齐指他咽喉。
慈禧指尖叩了叩御案,嘴角扯出笑:哀家早说过,冬至祭天,得换个能主事的。
殿外传来更夫拖长的吆喝:子——时——三——刻——
康罗伊的指节在遥控器上泛白。
阁楼地板突然震颤,差分机的磁针地崩断,水晶屏炸开细密裂纹。
他盯着屏幕最后闪烁的数字——龙泪心跳118,这是张仁清说的活龙气临界值。
养心殿后殿的地砖在轰鸣中裂开。
慈禧掀开暗门时,玄金龙袍扫过满地碎瓷,胸前龙泪晶体随着心跳明灭,像颗浸在血里的眼珠。
密室祭坛上,九具裹着红布的九阴祭骨还带着体温,她扯下最后一具的红布——是个十二岁小太监,脖颈处还留着勒痕。
这是最后一味。她抓起青铜匕首,刀尖抵住心口。
鲜血顺着祭槽蜿蜒时,九道黑影从地砖缝里钻出来,他们的脸隐在黑雾里,喉咙里滚出拉丁语:Regnum meum non est hic(我的国不属于这世界)。
血月突然撕开云层。
紫禁城琉璃瓦上的积雪瞬间凝结成霜血,红得像要滴下来。
白云观的八卦镜地爆成碎片,张仁清捏碎最后一道镇龙符,朱砂染得掌心通红:她要成了!
快启动神座!
康罗伊的拇指重重按下遥控器。
养心殿偏阁里,那座镀金神座突然发出蜂鸣。
地磁共振波如涟漪扩散,撞碎了密室的青铜灯盏。
慈禧刚要抬脚登座,心口突然像被铁钳攥住——龙泪晶体与神座产生逆向共鸣,她能清晰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鲜血从七窍涌出,将玄金龙袍染成暗红。
主子!周秀云撞开密室门时,正看见慈禧摔在祭坛前,手中匕首掉在龙泪旁,刀刃上的血珠正往晶体裂缝里钻。
黑影们发出尖啸,化作黑烟被龙泪吸了进去。
慈禧望着自己颤抖的手,忽然笑了,那笑比雪还冷:神?
我...我只是个女人...话音未落,她的眼睛翻白,昏死过去。
阁楼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康罗伊扒着木窗望去,普鲁斯的马车正碾过积雪冲来,车顶的米字旗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
公使阁下的礼帽檐压得很低,可康罗伊能看见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像猎人看见猎物掉进陷阱。
雪还在下。
康罗伊摸出怀表,齿轮转动的轻响混着远处传来的喧哗,像某种命运的注脚。
他望着养心殿方向腾起的火光,突然想起张仁清说的最后一句话:龙气若活,必噬主。现在,这噬主的龙气,该轮到谁来接了?
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像撒了把碎盐。
康罗伊望着普鲁斯的马车碾过积雪停在养心殿外,公使阁下的黑呢大衣沾着冰碴,皮靴踩碎薄冰的脆响穿透风雪。
他摘下礼帽时,银链怀表在胸口晃了晃——那是去年英国女王亲赐的,刻着友谊与利益的拉丁铭文。
康罗伊先生。普鲁斯的声音裹着北风撞进阁楼,他仰头望着康罗伊所在的木窗,镜片上蒙了层白雾,该请您见证历史了。
康罗伊把差分机碎片收进铜匣,指腹擦过匣底暗格的刻痕——那是他昨夜新刻的洋务权三个字。
楼下传来士兵皮靴的跺地声,他扶着木梯往下走时,听见普鲁斯提高声调:鉴于清廷中枢陷入精神危机,大英帝国将暂时接管洋务交涉与海关事务!
养心殿前的汉白玉阶上,二十名英使馆卫队端着米尼步枪成扇形散开。
慈禧的贴身太监李莲英缩在廊柱后发抖,周秀云的青布裙角沾着血渍,正用帕子擦拭慈禧嘴角的血——那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
普鲁斯的副官展开羊皮纸,用汉语念道:太后凤体违和,特送颐和园行宫静养。
康罗伊站在檐下,看四个士兵抬着软轿过来。
周秀云突然抬头,目光像针尖刺进他眼底——那是慈禧醒前最后一刻,她攥着周秀云的手掐出的印子。萧烂鼻。康罗伊低唤一声,墙根下缩着的灰布身影立即窜过来,他塞过去一袋铜子:去八大胡同,就说太后在养心殿炼妖术,九具童骨摆祭坛,现在七窍流血疯了。
萧烂鼻搓着冻红的手笑:小的明白,再添把火——说那疯太后要拿龙泪召鬼,结果被洋人的镀金神座镇住了!他哈着白气跑远时,康罗伊听见街角茶棚传来议论:神座?
难怪昨夜血月,敢情是洋人镇妖呢!
康罗伊。张仁清的道袍扫过积雪,腰间的八卦镜泛着冷光。
他袖中飘出几缕龙涎香,正是方才在白云观镇过龙脉的味道,龙气虽被反噬,余波还缠着养心殿。
康罗伊点头,引着他往殿后走。
密室里的九阴祭骨还堆在祭坛上,龙泪晶体裂成三瓣,每道缝里都凝着黑血。
张仁清蹲下身,指尖抚过祭槽里凝固的血线:旧神的低语混在龙气里,我布九宫镇灵阵,得把这些脏东西压进地宫。
需要什么?
朱砂三斤,黑驴蹄子七对,还有——张仁清突然抬头,盯着康罗伊从怀里摸出的棕色玻璃瓶,这是?
肾上腺素、鸦片酊,掺了点镭盐。康罗伊晃了晃瓶子,液体在雪光里泛着幽蓝,上次在爱丁堡实验室调的,能刺激灵能活性。
张仁清后退半步,道袍下摆扫翻了青铜灯盏:你要拿这烧旧神?
疯了!
那东西在冰原沉了千年,你当是...是胡同口的野狗?
所以要准备更久。康罗伊把瓶子塞进他手里,等它醒过来,我们不是举着桃木剑的道士,是带着加特林的军队。他转身时,看见张仁清盯着瓶子的手在抖,道冠上的玉清簪子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
顺昌学堂的铜钟响第一声时,康罗伊正站在新挂的康罗伊新学牌匾下。
雪停了,瓦当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新刷的朱红。
一百个剃着半头的少年列队站在青石板上,最小的那个攥着布书包,指节发白——那是前日在崇文门要饭的小乞儿,现在脖子上系着蓝布领结。
上课。康罗伊敲响第二声钟,钟声撞碎了檐角的冰棱。
他转身时,周秀云从人群里挤过来,袖中滑出张纸条。
展开时,慈禧的小楷力透纸背:你赢了。
但神座之下,必有新神。
纸页在炉子里蜷成黑蝶。
康罗伊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昨夜在差分机前算的账——顺天府今年能拨三千两办学银,英国商会愿捐二十台教学用差分机,还有...
先生!最小的乞儿举着课本跑过来,算术题说二加二等于四,是真的吗?
康罗伊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结:是真的。
等你学会了,就能造蒸汽火车,修铁桥,甚至...去看伦敦的大笨钟。
少年眼睛亮得像星子。
康罗伊抬头时,看见城墙上飘起新贴的告示——肃顺结党营私,着即革职的朱笔批注还没干透。
风卷着雪粒子掠过告示边缘,露出底下半张谣言传单:太后炼妖走火,洋人神座镇宫!
菜市口的雪还没化透。
有人看见昨夜更夫打梆子时,刑场的旗杆下多了堆新土。
土堆里埋着半块龙泪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更夫说他听见土里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啃骨头——
快走吧!卖豆浆的老妇拽着他的袖子,没听说吗?
三日后肃顺要问斩,血能冲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