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灯在雨雾里晕出模糊的黄晕,乔治跟着亨利·格林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弄。
潮湿的霉味混着泰晤士河的腥气钻进鼻腔,他摸了摸怀里的黄铜怀表——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守夜人换班的空当。
伊薇和雅各布在仓库后巷等我们。格林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那两个新人刺客总说我太谨慎,可上个月在利物浦,要不是我多绕半圈,他们早被俄国猎犬的子弹打成马蜂窝了。他顿了顿,耳垂上的朱砂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你确定要跟来?
那些炸药的引信是改良过的,火星子擦过就炸。
乔治按住腰间的皮质公文包,里面装着超凡者议会给的银制探测器,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我的差分机图纸已经在他们船上,我能感应到爆炸的残片里有机械之神的神血。他的指节捏得发白,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格林突然停步,靴跟碾过一块碎瓷片。
转角处的阴影里,两个身影正倚着砖墙抽烟——穿紧身皮装的女人弹飞烟头,火光亮起的瞬间,乔治一下就看清了她左眼下方的刀疤,伊薇·弗莱还是那么的妩媚;她身旁的男人把烟卷咬得咔咔响,肌肉在衬衫下绷成铁疙瘩,正是莽撞的弟弟雅各布。
康罗伊先生。伊薇点头致意,手套里的指尖轻敲腰间的短刀,我们检查过仓库外围,东墙有个老鼠洞大小的缺口,足够钻进去。
但...她瞥了眼雅各布,后者正用匕首撬旁边的铁皮桶,里面可能有巡逻队,我弟弟说要给俄国人点教训,我建议先摸清楚守卫动线。
得了吧伊薇,雅各布把撬松的铁皮往地上一扔,上次在白教堂,要不是我冲进去抢文件,你现在还蹲在房梁上数星星呢。他冲乔治挤眉弄眼,放心吧乔治,俄国佬的枪法比他们的伏特加还烂——上回我抢了他们半箱火药,追我的人连我后脚跟都没碰到。
乔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艾玛说的活着的人才能揭开秘密,又想起玛格丽特老妇杯底的焦黑金属。
他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取出探测器:跟着这个走,它会指向神血浓度最高的地方。
仓库的铁皮门在雅各布的蛮力下发出刺耳的呻吟。
霉味更重了,混着股刺鼻的硫黄味。
乔治的靴子踩过碎玻璃,探测器突然剧烈震动,指针疯狂转向右侧的木架——上面码着整整齐齐的木箱,箱盖上印着双头鹰标志。
硝酸甘油。格林蹲下身,指尖蘸了蘸木箱缝隙渗出的液体,改良过的配方,稳定性比普通炸药强三倍,但...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冷光,一旦用电磁引信引爆,半英里内的铁轨都会被炸成废铁。
雅各布已经撬开了另一个箱子,里面是黑黢黢的金属管:这是1856型米尼步枪?
俄国新造的型号?他把枪托抵在肩上比划,比我们的米涅步枪粗糙多了,俄国人的东西就是傻大黑粗,射程至少短两百码。
伊薇突然按住乔治的胳膊。
她的手指冷得像冰,另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左侧传来皮靴踩过积水的声音,三个人的脚步声,正沿着货架间的通道逼近。
乔治的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他看见格林猫着腰绕到货架另一侧,伊薇抽出短刀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雅各布则把步枪倒转,枪托在掌心颠了颠。
脚步声停在五步外。
今天必须把这批炸药运到沃平码头。浓重的俄国口音,博览会的计划要是出了岔子,我们都得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可伦敦警察厅最近查得严...
蠢货!另一个声音低喝,我们有布伦诺夫大使的通行证,海关见了双头鹰旗连箱子都不敢开。
等博览会那天,那些英国佬还在为新火车欢呼时——
金属碰撞声响起,像是火柴划燃的轻响。
乔治的探测器突然发出蜂鸣。
他顺着指针望去,最里侧的铁皮柜下露出半张泛黄的纸页——是张地图,用红笔圈着伦敦铁路科技博览会的字样,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时间、路线、炸药放置点。
动手!伊薇的短刀划破空气。
俄国守卫的惨叫混着货架倒塌的巨响。
雅各布的步枪托砸在第一个人的后颈,格林抄起铁扳手敲碎了第二个人的膝盖,伊薇的刀抵在第三个人的咽喉,刀尖渗出一滴血珠。
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钢针,博览会的袭击计划,谁是总负责人?
守卫的喉结蹭过刀刃:布伦诺夫大使...他说要让英国的机械革命变成葬礼...
乔治抓起地上的文件塞进公文包,指尖触到一张照片——是他的差分机设计图,右下角有阿尔伯特亲王的签名。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的神秘花纹又开始发烫,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燃烧。
格林扯了扯他的衣袖,守卫队五分钟内就会到,我们得在天亮前把这些证据送到女王手里。
马车载着四人狂奔在空荡的街道上。
乔治攥着公文包,文件边缘刺得掌心生疼。
泰晤士河的晨雾里,白金汉宫的尖顶渐渐清晰。
他望着车窗外泛白的天际线,突然想起艾玛说的打开就关不上的门——现在这扇门已经敞开,门后是阴谋、神血,还有他必须守护的,属于这个时代的齿轮。
维多利亚女王的书房里,银烛台的火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捏着乔治递来的照片,指甲在纸背压出月牙形的凹痕:布伦诺夫?
那个总说大不列颠和俄罗斯是兄弟的老狐狸?她突然把照片拍在桌上,翡翠耳坠随着动作摇晃,传令下去,博览会安保加三倍,军情六处立刻查封所有俄国大使馆的外围据点。
还有...她抬眼时,瞳孔里跳动着和乔治一样的淡金色,今晚八点,让梅森大臣和军情五处的人来御书房——我们需要给亲爱的大使先生准备份。
乔治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被康罗伊家族控制的小女王。
现在的她,更像头刚磨利爪子的母狮。
他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花纹,公文包里的文件还带着体温。
窗外,第一缕阳光爬上了议会大厦的穹顶。
御书房的橡木门被黄铜门环叩响时,乔治正用银制镇纸压平摊开的文件。
维多利亚女王的翡翠耳坠在烛火里闪了闪,她朝立在阴影里的侍从点头,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查尔斯·梅森大臣率先跨进门来——这位军情五处的首脑总爱穿炭灰色三件套,此刻领口却沾着星点咖啡渍,显然是被紧急召来的。
康罗伊先生。梅森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俄国文件,喉结动了动,女王说您带回了能掀翻整个白厅的东西?
乔治将照片推过去。
照片里他的差分机设计图边缘,阿尔伯特亲王的签名被红笔圈了三圈。他们要炸的不只是博览会。他的指尖划过文件最下层的股票清单,这是过去三个月里,俄国资本通过离岸账户在伦敦证交所购入的铁路股空单——他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每个空单的行权日都是博览会当天。
维多利亚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
她抓起那张清单,金漆描边的股票代码在眼前跳动:大西部铁路、伦敦-伯明翰、米德兰...这些是连接英伦三岛的命脉。她猛地抬头,瞳孔里的淡金色比昨夜更灼人,炸了博览会,铁路股暴跌,他们就能用空单赚得盆满钵满,同时摧毁英国的工业信心——这是要从里到外碾碎我们的齿轮!
梅森的手指在清单上发抖。
他突然扯松领结,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难怪上周财政部说有神秘资本在抛售铁路债券...原来俄国人早布了局。他转向乔治,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您有对策?
乔治从公文包取出一叠写满算式的稿纸。
这些纸页边缘被他翻得卷了毛,显然经过整夜推敲:他们做空,我们就做多。他展开一张铁路网络分布图,用红笔圈出交汇点,趁股价暴跌时,王室基金联合罗斯柴尔德家族接盘。
等铁路网合并完成,股价回升,空单就会变成他们的绞索。
维多利亚的指尖划过分布图上的红圈,突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像淬了蜜的刀刃,合并铁路网...阿尔伯特总说各公司各自为政拖慢了进度,这倒是个好由头。她抬眼时,窗外的阳光正漫过她的肩线,梅森,立刻联系罗斯柴尔德家的内森尼尔,就说女王需要他的。
梅森低头在笔记本上速记,钢笔尖刮过纸面的声音像极了齿轮咬合。那博览会的安保?
按原计划加三倍。维多利亚将文件收进镶钻的胡桃木匣,但陷阱要设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俄国佬以为他们的炸药能按时运进去。她望向乔治,目光里有狼崽看见猎物的锐光,你负责现场指挥,雅各布的刺客负责外围,格林盯着码头。
乔治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花纹。
原主记忆里,康罗伊家族曾试图操控维多利亚,而此刻这个女人正握着他的手,将整个王国的齿轮交到他掌心。我需要阿尔伯特亲王的支持。他说,合并铁路网需要王室背书,而他...是数字革命最坚强的支持者。
你现在就去。维多利亚打开金表看了眼时间,他在水晶宫监督博览会布展,我让侍从备马车。她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翡翠戒指凉意沁骨,记住,我们要的不只是抓现行——她的声音低下来,像蛇信扫过耳际,是让全欧洲都知道,动英国的齿轮,要赔上整个帝国的血。
水晶宫的玻璃穹顶在正午阳光下亮得刺眼。
乔治穿过摆满差分机模型的展厅时,阿尔伯特亲王正踮脚调整一盏青铜吊灯的位置。
这位德国出生的王夫穿着深靛色西装,袖口沾着金漆,听见脚步声回头时,蓝眼睛里还凝着未褪的专注。
康罗伊先生!他摘下手套伸手相握,维多利亚说你有惊人的计划?
乔治展开铁路合并图。
阿尔伯特的手指在图上移动,越看眼睛越亮:统一轨距、共享调度...这能让运输效率提升40%!他突然抬头,金发在玻璃穹顶下泛着光,你说需要王室参与?
用王室基金做锚点,吸引其他资本跟进。乔治指着股票清单,俄国人做空的金额足够吞下半个铁路网,我们正好借他们的钱完成合并。
阿尔伯特突然大笑,震得胸前的勋章叮当作响:妙极了!
那些只会数金币的资本家总说我太理想化,这次就让他们看看,机械革命需要的不只是齿轮,还有——他拍了拍乔治的肩,聪明的头脑。
他从怀表里取出一枚珐琅徽章,塞进乔治掌心:这是博览会特别顾问的身份牌,凭它可以调动所有布展人员。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正在搭建的主展台,那里立着乔治设计的第七代差分机模型,明天开始,你就住到水晶宫来。
我要看着你把俄国佬的阴谋,变成大英帝国的加冕礼。
乔治握着徽章走出水晶宫时,夕阳正给玻璃穹顶镀上一层金。
远处传来脚手架碰撞的脆响,工人们正将伦敦铁路科技博览会的鎏金大字往主门上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股票清单,后颈的花纹仍在发烫——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齿轮转动的温度,而他知道,当博览会的钟声敲响时,所有的阴谋与反制,都将在这钢铁与蒸汽的舞台上,奏响最震耳欲聋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