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的马车碾过威斯敏斯特宫前的石板路时,车轮溅起的水洼在月光下碎成银珠。
他摩挲着内侧口袋里那封烫金信函,指腹能清晰触到蜡印边缘的凸痕——女王的召见从不会选在这种节骨眼,除非事情紧迫到必须再次发送密信都容不得拖延。
宫殿侧门的守卫见着他便挺起胸膛,身着猩红色的双排扣长外套,头戴黑色高筒熊皮帽,布朗贝斯滑膛枪上的剑形刺刀在夜风中泛着冷光。
乔治跟着引路的侍从穿过长廊,青铜烛台的光晕在猩红绒毯上流淌,夜雾笼罩的寒宫深处某处传来钟表齿轮咬合的轻响,与他心跳的节奏意外重合。
“康罗伊男爵公子。”
维多利亚女王的声音从雕花木门后传来,乔治推开门的瞬间,壁炉里的劈柴“噼啪”炸开,火星子窜上金漆护壁板。
女王没有坐在王座上,她站在地图前,墨绿天鹅绒裙裾扫过波斯地毯,发间的钻石冕冠却摘了,露出额角几缕被夜风吹乱的栗色发丝。
“劳福德在玩火。”她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香风,没等乔治行礼便直切主题,指尖重重按在地图上伯克郡的位置,“宫廷侍卫发现了圣殿骑士团的人居然在我的身边安插了耳目,之前我戴的耳环有问题,但始终没搞清楚问题出在哪。
最后发现跟你们行动有关时,他们找上门去私访,没想到珠宝店老板全家都早已失踪了,负责采买的侍女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生死不明,最后的方向是去了伯克郡!”
乔治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圣殿骑士团的庞大背景,传承至上古文明的秘密组织,到了现代已经与各大强国深度融合,参与人员不乏教会、王室和大家族的成员,掌控了很多天主教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命脉,所幸英国属于新教派系——看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总boSS已经出现了。“您确定?”他声音发紧,喉结动了动。
女王向前半步,两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
她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酒里的红宝石:“我派去苏格兰场的线人亲眼看见他们往修道院运黑檀木和活羊,还有...还有三具用亚麻布裹着的尸体。”她的手指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头,“乔治,你一定要记住,他们要的不是权力,是让整个伦敦沉入深渊的怪物。”
乔治低头看向交握的手。
女王的戒指硌着他的皮肤,那是枚蛇形钻石戒,蛇信正对着他脉搏跳动的位置——看来自己的这位好姐姐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力光辉被别人遮蔽,哪怕是神只在后面给她施压。
大英帝国的崛起看来给整个英国贵族阶级打了鸡血,联系祖父的种种行为线索,他们已经准备制造自己的神,当然这个神也必须属于大英帝国自己的。
“我会阻止。”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稳,“但需要您的人配合封锁修道院外围,至少拖延到我们毁掉核心装置。”
“已经安排了。”女王松开手,转身从书桌上抓起一叠文件,图纸边缘还沾着蜡印的碎屑,“这是修道院地下密道的最新测绘图,那里有一条暗河,估计这里是他们的撤退线路。
还有劳福德的最新作息表,他每周五晚十点会去那里忏悔——”她突然顿住,抬头时眼尾的金粉有些许脱落,“你知道吗?
当年我登基时,他的父亲跪在台阶下发誓说‘愿为女王肝脑涂地’,现在他的肝脑,怕是要用来喂魔鬼了。”
马车离开王宫时,晨雾已经漫上泰晤士河。
乔治把文件塞进皮箱底层,隔着皮革都能摸到那些纸张的分量。
车夫甩了个响鞭,马匹喷着白气往伯克郡方向走,他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色,喉间泛起铁锈味——不是恐惧,是近乎灼痛的清醒:这一仗,输不起。
伯克郡庄园的玫瑰园还沾着露水,乔治的皮靴踩过草叶,水珠溅在裤管上。
书房门刚推开,埃默里的短棍就“当”地磕在门框上——这小子守了整夜。
威廉坐在壁炉边,烟斗里的灰烬落了半襟,见他进来便把茶碟往桌上一推:“热可可早凉了,喝这个。”瓷杯里飘着薄荷香。
莉莉安从长沙发上跳起来,发辫上的蓝缎带歪了半边:“乔治少爷,玛莎是不是...”
“先坐。”乔治把皮箱搁在橡木桌上,文件摊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壁炉架上的银相框晃了晃——那是他和父亲的合影,老男爵的笑容还停在十年前。
他逐一扫过三张关切的脸:“女王的情报和我们的推测吻合,仪式就在下周五,地点是修道院主祭坛下方的密道。”
埃默里的指节捏得发白,短棍在掌心转了个圈:“需要我去烧了他们的火药库吗?
上周在码头看见他们搬了三桶黑火药。“
“不。”威廉敲了敲地图上的玫瑰窗标记,“黑火药会炸塌密道,但邪神召唤阵隐蔽在祭坛地下,这一次估计非同小可,搞不好会真的迎面遇上邪神的真身,我们得先找到核心装置。”他抬眼看向莉莉安,“你妹妹说的齿轮声,可能是启动阵眼的机关。”
莉莉安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玛莎被带走前,把这个塞给了我。”她从颈间拉出条银链,坠子是块焦黑的金属片,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缺口,“她说这是从先知长袍上扯下来的。”
乔治接过金属片,放在差分机实验机的扫描镜下。
整个巨大的差分机矩阵开始震动,无数的齿轮开始转动,根据形态复原公式的计算,金属片的完整形态被绘图机的钢制笔芯描绘出来,震动计算公式又模拟出它的灵力频率,纸带“沙沙”吐出曲线——和他之前记录的震动频率完全一致。“这是召唤阵的钥匙。”他声音发沉,“劳福德需要集齐七块差不多的碎片,才能打开通向邪神领域的门。”
“那我们现在有一块。”埃默里突然笑了,露出犬齿,“剩下六块,我去偷。”
“不。”乔治按住他肩膀,“你去接触那些和圣殿骑士团有往来的贵族,他们最近在拍卖会上频繁露面,可能在找碎片卖家。”他转向威廉,“您负责调试留声机的反向频率,87赫兹的干扰波需要精确到0.5赫兹,音量到时候要放到最大,差一点都不会让安东尼的催眠术失效,不然我们根本无法行动。”最后看向莉莉安,“你和我现在就去修道院外围暗访,根据玛莎的描述标出所有可能的入口。”
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桌上投下金红色的条带。
乔治抓起钢笔在纸上划拉,计划清单上的条目逐渐清晰:密道测绘、干扰装置、碎片追踪、外围封锁...当他写下“物资清单”四个字时,笔尖突然顿住——差分机需要新的铜制齿轮,留声机的钢针和锡箔包裹的空白钢质圆筒型唱片都要一一定制,还有莉莉安说的“能驱散硫磺味的艾草”,得让花房连夜准备。
“分头行动。”他合上笔记本,指节叩了叩桌面,“埃默里中午前必须赶到伦敦的俱乐部,威廉下午三点前要完成频率测试,莉莉安...跟我去马厩牵马车。”
众人起身时,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
乔治望着埃默里大步流星走向院门的背影,威廉弯腰收拾烟斗的侧影,莉莉安小跑着去拿斗篷的发辫,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康罗伊家的人,要做时代的齿轮,而不是被齿轮碾碎的尘埃。”
老爷子真是衰弱的不行了,但依然保持了康罗伊家族一贯的野心。
他摸出多功能表盘,现在齿轮组都安静的很,但表壳都暖了,像某种沉睡的心跳。
书桌上摊开的物资清单最下方,他补了一行小字:“订购三箱火药,备用。”
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那张清单轻轻翻页,露出背面潦草的地图——修道院地下三层的标记旁,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写着两个字:“阵眼”。
不行就用暴力毁掉一切。
晨雾未散时,乔治已站在庄园工坊的木梯上,踮脚从橡木架顶层抽出约翰·巴贝奇送来的完整的差分机密文翻译图纸。
牛皮纸卷展开时扬起细碎的木屑,他的指尖停在1832年巴贝奇差分机设计图旁——多亏约翰·巴贝奇的帮忙,之前完成了差分机的原型机,但现在的差分机已经融合了乔治从前世带来的一些知识,把差分机的线性计算模式升级成了逻辑运算模式,但现在需要破解魔金差分机的结构秘密,那就还需要再次升级迭代。
“埃默里!”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工坊的铁皮屋顶上,“把第三箱淬火钢制齿轮和飞轮递过来!”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风裹着埃默里的短棍甩进来。
金发青年单手拎着木箱,另一只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司康饼:“老管家说这是最后一批从伯明翰运来的钢片了,再要就得等下周船期了。”他把箱子“咚”地砸在工作台,铜片碰撞的脆响惊得窗边的知更鸟扑棱棱飞走。
乔治用帕子擦了擦镜片,从箱底挑出适合的淬火钢制齿轮。
现代记忆里,核磁共振仪的探测线圈设计在他脑海里翻涌——魔金灵力的波动频率和磁场共振原理或许相通。
他捏着钢片在蜡烛上烤出淡蓝色氧化层,转头对正往陶瓮里装艾草的莉莉安道:“把玛莎给的金属碎片拿来,要贴着线圈内侧。”
莉莉安的手指在颈间银链上顿了顿。
她解下坠子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剥离最后一丝与妹妹相连的温度。
金属片递到乔治掌心时,他触到那道锯齿状缺口——和记忆里实验室爆炸后残留的碎片弧度惊人相似。“这是用陨铁锻造的。”他低喃,魔金差分机的齿轮突然加速转动,多功能表盘“刺啦”一声吐出尖锐的波峰,“灵力共鸣点在第三圈齿轮。”
“那这破铁片能当钥匙?”埃默里凑过来看,短棍无意识地敲着大腿,“上周在白教堂酒馆,我听见圣殿骑士团的人说‘七芒星缺一’,原来缺的是这玩意儿。”他突然直起身子,“我得去码头看看,他们从挪威运来的货船今天靠岸,说不定带着剩下的碎片。”
乔治按住他正要往外冲的肩膀:“下午再去。”他指了指工作台上的留声机,威廉正用细锉刀打磨钢针,“先帮威廉校准87赫兹的干扰波。
抵抗劳福德的催眠术需要特定频率,差0.1赫兹都会让咱们在密道里拿脑袋撞墙。“
精通心理学的威廉教授含着烟斗在嘴角晃了晃。
这位曾经从印度退役的老军士长没说话,只是把钢针往共振箱里一插。
留声机突然发出蜂鸣,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
埃默里的短棍“当”地掉在地上——那声音像极了玛莎描述的“齿轮碾过骨头”。
“高了0.3。”乔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想起昨夜女王说的“三具尸体”,喉间又泛起铁锈味。
如果干扰波不够精准,他们在地下室遇到的可能不是敌人,而是被催眠的自己人。“威廉,把钢针再磨细一圈。”他转身时撞翻了装艾草的陶瓮,青绿色的叶片滚了满地,“莉莉安,去花房再拿两捆,硫磺味会腐蚀鼻腔,必须用艾草熏过的帕子。”
莉莉安蹲下身捡艾草,发辫上的蓝缎带扫过地面。
她抬头时眼眶泛红:“玛莎被带走前说...说闻到很重的铁锈味,像有人把血倒进了齿轮里。”她把一把艾草塞进乔治手里,“这个能盖住血腥味吗?”
乔治的指腹被艾草的尖刺扎得发痛。
他望着莉莉安眼底的血丝——这个总把妹妹照片藏在胸针里的姑娘,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能。”他用力点头,“等救出你妹妹,咱们用艾草给她煮洗澡水。”
工坊的挂钟敲响十下时,乔治终于在探测仪外壳刻下最后一道纹路。
青铜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顶部镶嵌的水晶壳里,玛莎的金属碎片正随着灵力波动微微震颤。
埃默里扛着装满干扰法器零件的麻袋撞开门,肩头还挂着半截从码头顺来的船绳:“挪威船运的是鳕鱼干,碎片在哈罗德拍卖行!”他掏出张皱巴巴的传单,“今晚八点拍卖,拍品九号是‘中世纪圣物残片’。”
“很好。”乔治把探测仪塞进牛皮匣,“威廉,把改装过的亚当斯转轮手枪给埃默里。”他转向老军士长,后者正往火药桶里掺硝石,“您留在庄园调试干扰装置,留声机的频率必须在日落前定死。”最后看向莉莉安,“跟我去马厩,咱们要在天黑前把修道院外围的陷阱布置好。”
马厩的干草堆里,乔治铺开修道院地图。
莉莉安的手指沿着她妹妹描述的路径移动:“玛莎说祭坛在地下三层,要经过七道石门,每道门上都刻着倒五芒星。”她突然按住乔治的手腕,“你听!”
远处传来木枪撞击的闷响——是埃默里在演练场用短棍敲打假墙。
乔治这才想起模拟演练的时间到了。
他拍掉裤腿的草屑,对莉莉安道:“你先去厨房拿二十个火把,要浸过松脂的。”转身时又补了句,“别让管家看见,他总说咱们在糟蹋家具。”
演练场设在庄园后的废弃谷仓。
乔治让人用木板搭了七道“石门”,门楣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倒五芒星。
埃默里正双手举着乔治设计的警用破门器往“门”上砸,木屑飞溅:“这破木板根本扛不住我三槌!”
“因为真正的石门是花岗岩。”乔治从怀里摸出差分机,齿轮转动的轻响盖过了埃默里的抱怨,“前几天我们去现场,探测仪显示,第三道石门后才有灵力流动。”他指向左侧的草堆,“莉莉安,你该在这里标记陷阱,而不是等埃默里砸门后再动手。”
莉莉安的脸涨得通红。
她蹲下身,从围裙里掏出用麻绳和钉子做的绊马索:“玛莎说...说他们带着狼犬。”她把绊马索甩过草堆,“这样狼犬踩上去,钉子会扎进脚掌。”
“很好。”乔治点头,“但要在绊马索上撒艾草粉,狼犬的嗅觉比人灵三倍。”他转向埃默里,“你砸门后要立刻蹲下,第四道石门的机关在门楣,会掉石头。”他弯腰捡起块木砖,“像这样。”
木砖“咚”地砸在埃默里脚边。
金发青年跳起来,短棍差点戳到乔治的鼻尖:“你早说啊!”他揉着脚踝笑,“要是真砸下来,我这条腿得废在密道里。”
“所以要练。”乔治的语气突然严肃。
他望着谷仓外渐沉的夕阳,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长,“下周五的月亮会很圆,圆得能照清每块石头的裂缝。
咱们要在月光爬上祭坛的瞬间毁掉阵眼,晚一秒,邪神的触须就会伸进伦敦。“
最后一次演练结束时,谷仓里的火把全燃尽了。
埃默里的短棍柄上沾着木屑,威廉的短铳枪管还冒着硝烟,莉莉安的绊马索整整齐齐码在草堆边。
乔治擦了擦差分机的镜片,看见探测仪的水晶球里,金属碎片的震颤频率和他的心跳完全重合。
“下周五正午在玫瑰园集合。”他把所有人的视线拢进自己眼底,“埃默里带拍卖行的情报,威廉带干扰装置,莉莉安带陷阱和艾草。”他顿了顿,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蓝蔷薇社的人不是齿轮,但我们要让时代的齿轮,按照人的意志转动。”
夜风突然灌进谷仓,吹得未燃尽的火把噼啪作响。
埃默里突然举起随身的新文明棍,棍尖挑落一片飘进来的梧桐叶:“等干完这票,我要去喝双倍朗姆酒。”威廉哼了声,往转轮手枪里压最后一颗子弹:“先活着喝完再说。”莉莉安摸了摸胸针里的照片,轻声道:“我要带玛莎去看威斯敏斯特的樱花。”
乔治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喉咙突然发紧。
他转身走向谷仓门,月光正漫过庄园的围墙,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柄指向未知的剑。
“少爷!”管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王宫的侍从送来了信!”
乔治接过那封烫金信函时,指尖触到蜡印上熟悉的蛇形纹路。
月光下,女王的封印泛着冷光,像某种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把信塞进内袋,抬头时,看见埃默里正用文明棍挑起地上的艾草,威廉在检查转轮手枪的弹仓,莉莉安把妹妹的照片贴在胸口——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在月光里织成一张密实的网。
网的那端,是即将到来的满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