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黄铜齿轮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尖啸,詹尼的指尖在差分机键盘上顿了顿。
她的发梢被汗水黏在颈侧,额角的碎发随着整艘船的震动轻轻跳动——这是反向谐波输出突破临界值的征兆。
康罗伊能看见她后颈泛起的薄红,像被火舌舔过的瓷釉,那是长时间精神集中导致的血管扩张。
“詹尼!”他提高声音,手掌按在控制台边缘,金属的震颤透过骨骼直抵脊椎,“还能再撑半小时吗?”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黄铜指套又紧了紧——那是他们在曼彻斯特工坊特制的,防止长时间敲击键盘磨破指尖。
“μ型机的散热管已经发红了。”她的声音被机器轰鸣削去了尾音,但康罗伊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紧绷,“不过……汤普森上个月改良的水晶稳压模块应该能扛住。”
他想起三日前在朴茨茅斯港,汤普森戴着圆框眼镜,用银镊子夹着紫色水晶片解释:“这是从冰岛活火山里挖的,能把紊乱的灵能波导进岩浆层。”当时詹尼还笑着说像给差分机装了根“灵能避雷针”,现在这根避雷针正烧得发烫。
汤姆突然从舱门挤进来,他的皮靴在摇晃的甲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康罗伊先生,‘信天翁号’报告他们的屏蔽器振幅偏移了0.2赫兹。”这位护卫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因为攥着航海日志而泛白,“大副说可能是船身倾斜导致的机械误差。”
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快步走到海图桌前,用镇纸压住被风掀起的航海图——风是从舷窗裂缝钻进来的,带着咸湿的海腥味。
六艘船的位置在海图上标成蓝点,其中“信天翁号”的蓝点正微微颤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脏。
“让史密斯用旗语通知,”他抓起铅笔在“信天翁号”位置画了个圈,“所有船只调整吃水深度,保持左舷20度——这是上个月在英吉利海峡测试过的稳定角度。”
汤姆转身要走,又被康罗伊叫住。
“等等。”他从马甲口袋里摸出枚银哨,塞进汤姆掌心,“如果半小时内波动没减弱,吹这个。”银哨表面刻着康罗伊家族的鸢尾花纹,是他十三岁生日时父亲送的,“这是给詹尼的停止信号。”
汤姆的拇指摩挲过哨身的纹路,突然用力点头:“明白。”他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时,康罗伊听见他对着走廊吼:“传令兵!带我的话去信号塔——”
差分机的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尖锐的蜂鸣转为低沉的嗡响。
詹尼的手指猛地一收,指套在键盘上磕出个凹痕。
“频率乱了!”她抬头看向康罗伊,眼睛亮得惊人,“柏林方向的波频开始重叠,像……像有人在拼命拽一根绷断的琴弦!”
康罗伊快步走到她身边,能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橙花水味道——那是她每天清晨用蒸馏器自酿的,说能提神。
他俯身看向屏幕,绿色的波形图正从规则的正弦曲线扭曲成纠缠的乱麻。
“是我们的反向波频干扰了他们的共振。”他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兴奋,“就像往正在祈祷的牧师嘴里塞石头。”
詹尼突然笑了,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控制台上,晕开一片水痕。
“您该去当诗人,康罗伊先生。”她的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这次按得很慢,像是在安抚一头暴躁的野兽,“看,要断了。”
屏幕上的绿线突然一抖,像被快刀斩断的丝绦。
整艘船的震动骤然减弱,差分机的齿轮声也降成了温柔的嗡鸣。
詹尼向后一靠,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发梢扫过康罗伊手背时,他发现她的指尖在发抖。
“我们不是在发电,”她望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在念一首机械的驱魔诗。”
康罗伊没有说话。
他望着海图上那道红线——他们已经绕过了设得兰群岛,再有三天就能进入大西洋主航道。
月光从舷窗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线。
“从今天起,”他伸手碰了碰差分机的黄铜外壳,金属还带着余温,“差分机不仅是工具,是我们的护符。”
舱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汤姆掀开门帘,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地板上,在木板上溅起小水花。
“船长们都到齐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史密斯先生说您再不去,‘海雀号’的老船长要把会议桌掀了。”
会议室的橡木桌被擦得发亮,十二位船长的制服上还沾着海水,在桌面投下深色的水痕。
康罗伊走进来时,史密斯“唰”地站起来,军靴跟撞击地板的声音像颗小炮弹。
“康罗伊先生。”这位舰队指挥官的络腮胡上挂着水珠,蓝色制服的领口解开两颗,露出结实的胸膛,“关于‘海鹰号’的事——”
“我知道。”康罗伊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众人。
他注意到“灰鲸号”的副舰长手指在桌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白鸥号”的老船长正用银质鼻烟壶敲着桌面,一下,两下,像在数心跳。
“上个月在亚速尔群岛,‘海鹰号’的大副独自启动了压舱水阀。”他的声音很轻,但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后来我们在他枕头下找到了圣殿骑士的徽章。”
老船长的鼻烟壶“当啷”掉在桌上。
康罗伊看见“信天翁号”的年轻舰长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所以从今天起,”他从天鹅绒盒子里掏出一叠羊皮纸,“所有重大指令必须由舰长和副舰长共同输入口令。”他展开一张纸,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双人认证制”,“差分机μ会同时验证你们的声纹和掌纹——就像银行保管库的双重锁。”
史密斯第一个站起来,他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银质烛台摇晃。
“我以海军荣誉起誓,”他的声音像闷雷,“绝不让阴影登船。”其他船长面面相觑,接着一个接一个站起。
“灰鲸号”的副舰长嘴唇动了动,终于说:“我……我也起誓。”
康罗伊等他们重新坐下,才从天鹅绒盒子里取出十二枚胸针。
每枚都是镀银的猎鹰,展开的翅膀上嵌着小块青金石。
“这不是装饰,”他将胸针依次放在每位船长面前,“是身份——我们不再是流放者,是新世界的奠基者。”
当最后一枚胸针放到“海雀号”老船长面前时,康罗伊听见窗外传来海鸥的叫声。
他抬头,看见詹尼的身影闪过甲板,怀里抱着一摞书——那是她的“海上讲习会”教材,里面夹着她亲手抄的微积分公式和植物学图谱。
回到船长室时,铅盒已经放在桌上。
詹尼正用蜂蜡密封盒盖,她的手指沾着蜡油,在盒身留下淡黄色的痕迹。
“汤普森的信。”她抬头,眼睛里还带着刚才的疲惫,但嘴角有轻微的上扬,“他说三黑石已有两块现世。”
康罗伊的手指在铅盒上顿住。
“一块在波士顿共济会,”詹尼的声音低了些,“另一块……在慈禧太后的紫禁城。”
他猛地抬头,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詹尼脸上,让她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色。
“东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她也在找‘门’?”
“旧神信徒无国界,”詹尼将铅盒推到他面前,“他们只求帷幕撕裂。”
康罗伊沉默地将铅盒锁进保险柜,转动密码盘时,金属的摩擦声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当他转身时,詹尼已经拿起了放在床头的书——那是她要带去甲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书脊上还留着她用红笔写的批注:“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或许灵能也是。”
“要去甲板吗?”他问。
詹尼将书抱在胸前,发梢被穿堂风轻轻掀起。
“讲习会快开始了,”她微笑,“今天要教他们用六分仪测量星高——虽然大部分人连勾股定理都记不全。”
康罗伊跟着她走到舱门口,看见甲板上已经聚了些人:有抱着笔记本的见习水手,有揉着眼睛的火夫,甚至还有史密斯的大副,正踮着脚往人堆里挤。
詹尼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海水的咸涩和晨露的清新:“同学们,把六分仪拿出来——今天我们要捕捉的,是星星的影子。”
康罗伊靠在门框上,望着她被晨光镀成金色的背影。
他知道,那些被詹尼教过的人,终有一天会带着这些知识,在新大陆的土地上种下新的种子。
而此刻,在更遥远的东方,在紫禁城的红墙里,另一块黑石正散发着冷光,等待着被唤醒。
但那是明天的事了。
至少今天,他们的船还在破浪前行,差分机的齿轮还在转动,而詹尼的声音,正像一把温柔的刀,切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詹尼!他提高声音,手掌按在控制台边缘,金属的震颤透过骨骼直抵脊椎,还能再撑半小时吗?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黄铜指套又紧了紧——那是他们在曼彻斯特工坊特制的,防止长时间敲击键盘磨破指尖。μ型机的散热管已经发红了。她的声音被机器轰鸣削去了尾音,但康罗伊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紧绷,不过...汤普森上个月改良的水晶稳压模块应该能扛住。
他想起三日前在朴茨茅斯港,汤普森戴着圆框眼镜,用银镊子夹着紫色水晶片解释:这是从冰岛活火山里挖的,能把紊乱的灵能波导进岩浆层。当时詹尼还笑着说像给差分机装了根灵能避雷针,现在这根避雷针正烧得发烫。
汤姆突然从舱门挤进来,他的皮靴在摇晃的甲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康罗伊先生,信天翁号报告他们的屏蔽器振幅偏移了0.2赫兹。这位护卫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因为攥着航海日志而泛白,大副说可能是船身倾斜导致的机械误差。
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快步走到海图桌前,用镇纸压住被风掀起的航海图——风是从舷窗裂缝钻进来的,带着咸湿的海腥味。
六艘船的位置在海图上标成蓝点,其中信天翁号的蓝点正微微颤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脏。让史密斯用旗语通知,他抓起铅笔在信天翁号位置画了个圈,所有船只调整吃水深度,保持左舷20度——这是上个月在英吉利海峡测试过的稳定角度。
汤姆转身要走,又被康罗伊叫住。等等。他从马甲口袋里摸出枚银哨,塞进汤姆掌心,如果半小时内波动没减弱,吹这个。银哨表面刻着康罗伊家族的鸢尾花纹,是他十三岁生日时父亲送的,这是给詹尼的停止信号。
汤姆的拇指摩挲过哨身的纹路,突然用力点头:明白。他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时,康罗伊听见他对着走廊吼:传令兵!
带我的话去信号塔——
差分机的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尖锐的蜂鸣转为低沉的嗡响。
詹尼的手指猛地一收,指套在键盘上磕出个凹痕。频率乱了!她抬头看向康罗伊,眼睛亮得惊人,柏林方向的波频开始重叠,像...像有人在拼命拽一根绷断的琴弦!
康罗伊快步走到她身边,能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橙花水味道——那是她每天清晨用蒸馏器自酿的,说能提神。
他俯身看向屏幕,绿色的波形图正从规则的正弦曲线扭曲成纠缠的乱麻。是我们的反向波频干扰了他们的共振。他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兴奋,就像往正在祈祷的牧师嘴里塞石头。
詹尼突然笑了,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控制台上,晕开一片水痕。您该去当诗人,康罗伊先生。她的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这次按得很慢,像是在安抚一头暴躁的野兽,看,要断了。
屏幕上的绿线突然一抖,像被快刀斩断的丝绦。
整艘船的震动骤然减弱,差分机的齿轮声也降成了温柔的嗡鸣。
詹尼向后一靠,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发梢扫过康罗伊手背时,他发现她的指尖在发抖。我们不是在发电,她望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在念一首机械的驱魔诗。
康罗伊没有说话。
他望着海图上那道红线——他们已经绕过了设得兰群岛,再有三天就能进入大西洋主航道。
月光从舷窗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线。从今天起,他伸手碰了碰差分机的黄铜外壳,金属还带着余温,差分机不仅是工具,是我们的护符。
舱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汤姆掀开门帘,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地板上,在木板上溅起小水花。船长们都到齐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史密斯先生说您再不去,海雀号的老船长要把会议桌掀了。
会议室的橡木桌被擦得发亮,十二位船长的制服上还沾着海水,在桌面投下深色的水痕。
康罗伊走进来时,史密斯地站起来,军靴跟撞击地板的声音像颗小炮弹。康罗伊先生。这位舰队指挥官的络腮胡上挂着水珠,蓝色制服的领口解开两颗,露出结实的胸膛,海鹰号的事——
我知道。康罗伊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众人。
他注意到灰鲸号的副舰长手指在桌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白鸥号的老船长正用银质鼻烟壶敲着桌面,一下,两下,像在数心跳。上个月在亚速尔群岛,海鹰号的大副独自启动了压舱水阀。他的声音很轻,但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后来我们在他枕头下找到了圣殿骑士的徽章。
老船长的鼻烟壶掉在桌上。
康罗伊看见信天翁号的年轻舰长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所以从今天起,他从内侧口袋掏出一叠羊皮纸,所有重大指令必须由舰长和副舰长共同输入口令。他展开一张纸,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双人认证制差分机μ会同时验证你们的声纹和掌纹——就像银行保管库的双重锁。
史密斯第一个站起来,他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银质烛台摇晃。我以海军荣誉起誓,他的声音像闷雷,绝不让阴影登船。其他船长面面相觑,接着一个接一个站起。灰鲸号的副舰长嘴唇动了动,终于说:我...我也起誓。
康罗伊等他们重新坐下,才从天鹅绒盒子里取出十二枚胸针。
每枚都是镀银的猎鹰,展开的翅膀上嵌着小块青金石。这不是装饰,他将胸针依次放在每位船长面前,是身份——我们不再是流放者,是新世界的奠基者。
当最后一枚胸针放到海雀号老船长面前时,康罗伊听见窗外传来海鸥的叫声。
他抬头,看见詹尼的身影闪过甲板,怀里抱着一摞书——那是她的海上讲习会教材,里面夹着她亲手抄的微积分公式和植物学图谱。
回到船长室时,铅盒已经放在桌上。
詹尼正用蜂蜡密封盒盖,她的手指沾着蜡油,在盒身留下淡黄色的痕迹。汤普森的信。她抬头,眼睛里还带着刚才的疲惫,但嘴角有轻微的上扬,他说三黑石已有两块现世。
康罗伊的手指在铅盒上顿住。一块在波士顿共济会,詹尼的声音低了些,另一块...在慈禧太后的紫禁城。
他猛地抬头,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詹尼脸上,让她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色。东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她也在找?
旧神信徒无国界,詹尼将铅盒推到他面前,他们只求帷幕撕裂。
康罗伊沉默地将铅盒锁进保险柜,转动密码盘时,金属的摩擦声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当他转身时,詹尼已经拿起了放在床头的书——那是她要带去甲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书脊上还留着她用红笔写的批注: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或许灵能也是。
要去甲板吗?他问。
詹尼将书抱在胸前,发梢被穿堂风轻轻掀起。讲习会快开始了,她微笑,今天要教他们用六分仪测量星高——虽然大部分人连勾股定理都记不全。
康罗伊跟着她走到舱门口,看见甲板上已经聚了些人:有抱着笔记本的见习水手,有揉着眼睛的火夫,甚至还有史密斯的大副,正踮着脚往人堆里挤。
詹尼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海水的咸涩和晨露的清新:同学们,把六分仪拿出来——今天我们要捕捉的,是星星的影子。
但那是明天的事了。
至少今天,他们的船还在破浪前行,差分机的齿轮还在转动,而詹尼的声音,正像一把温柔的刀,切开了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