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雾像浸了墨的棉絮,黏在乔治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视线穿过浓雾,锁定那扇钉着血月铜牌的木门。门上的铜牌在煤气灯下泛着暗红光泽,仿佛真的浸透了鲜血。
多功能表盘在他腰间震得生疼——这台第三次迭代魔金差分机机,此刻正用齿轮的尖叫发出最后警告。
能量读数异常。乔治低声说,手指抚过表盘上跳动的铜制指针,比我们预估的高出三倍不止。
莎拉站在他身侧,年轻女孩的银灰瞳孔里翻涌着黑雾,像被搅浑的水银。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清晰的声。
不对...莎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感知到的能量波动被替换了。他们用活人的灵魂当诱饵,引我们来——
话音未落,木门地炸开。
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木屑和铁锈味扑面而来。乔治本能地拽着莎拉向后一滚,露西的军刀已出鞘,寒光掠过他耳畔,精准地劈开一块飞向莎拉面门的尖锐木片。
三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从门内冲出,他们的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如同被同一根线操纵的木偶。最前面的人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乔治鬓角打在墙上,石灰簌簌落进他领口里,激起一阵刺痒。
血月之环的执行者!露西低喝,军刀在空中划出银弧,挑开第二颗射向乔治心脏的子弹,他们戴着青铜面具——和上次献祭现场的装扮一样!
乔治的拇指按下表盘侧面的铜钮。
齿轮骤然加速的嗡鸣盖过了枪声,表盘上的指针疯狂旋转,在他视网膜上投出淡蓝色的轨迹网格——这是他改良的预演模式,通过计算空气流动和肌肉发力角度,能提前半秒预判敌人动作。
蓝色网格中,三个红点以慢动作向他移动。乔治看到最左边那个执行者右手伸向腰间,差分机立刻计算出0.3秒后对方会掷出一把飞刀。
左边第三个!他大喊。
露西的军刀应声刺出,金属碰撞声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刺耳。飞刀被挑落,旋转着插入一旁的木箱,刀柄上缠绕的血色丝线还在微微颤动。
乔治趁机前冲,短棍击中中间那个执行者的膝盖。黑斗篷下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但对方竟然没有倒下,反而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身体,青铜面具下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蓝光。
他们不是正常人!莎拉尖叫,灵魂已经被妖灵替换了!
乔治这才注意到对方手腕内侧的血月刺青,和安东尼提供的素描分毫不差。但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执行者的动作虽然精准,却缺乏活人的流畅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操控这些躯壳。
狭窄的巷子里突然涌出更多身影——七八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平民,他们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瞳孔泛着同样的幽蓝。乔治认出其中一个是经常在码头卖报的瘸腿少年,此刻却健步如飞,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屠宰刀。
是被邪术控制的活人。乔治心头一沉,这些本应在贫民窟讨生活的普通人,此刻成了邪教的肉盾。别伤要害!他对露西喊道,同时抽出随身的短棍。
魔金差分机在视野里投影的蓝光闪烁,标出每个敌人的攻击路线。
乔治用短棍格开左边刺来的匕首,反手击在右边那人的肘弯,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
那人身子一软,乔治迅速扯下他的斗篷裹住对方,暂时制住了行动。
露西的军刀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弧,每一刀都精确挑断敌人的手筋脚筋而不致命。
她喘着气,军装袖口被撕开一道口子,发梢沾着血珠:他们在拖延时间!看巷子尽头——
乔治抬头,雾气中浮现出更多晃动的黑影。至少二十人,其中几个戴着缀满铜钉的面具,正是血月之环的中层祭祀。
为首者举起青铜短杖,杖头的血月宝石泛起红光,被控制的活人们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肌肉鼓胀得几乎要撑破皮肤,血管在皮下凸起,如同蠕动的蚯蚓。
退!往东边巷子!乔治扯着莎拉的胳膊就跑。表盘的蜂鸣已经变成撕裂耳膜的尖啸,他知道这是能量过载的前兆,再用预演模式,这个表盘怕是会当场爆炸。
他们刚转过拐角,迎面又撞上三个被控制的活人。
一个胖妇人挥舞着铁锅,锅沿还沾着晚餐的残渣;一个白发老头举着拐杖,杖头镶着的银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最后一个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手里却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厨刀。
乔治犹豫了半秒,这短暂的迟疑差点让他付出代价。老头的拐杖狠狠砸在他肩膀上,剧痛顺着锁骨蔓延。露西的军刀及时架住厨刀,金属摩擦迸出火花。
乔治!
熟悉的嗓音穿透混乱。
詹尼的身影从雾里冲出来,她平日束得整齐的栗色卷发散了几缕,左手握着珍珠柄的女士手枪,右手挥着根镶银头的手杖——那是康罗伊家老管家的惯用武器,此刻正指挥着六个手持长棍的仆人。
左边掩护!右边包抄!詹尼的声音比在书房时沉稳了几分,带着乔治从未听过的凌厉。她举枪连射,两颗子弹分别打落两个祭司的短杖,精准得令人咋舌。
乔治看见她持枪的手稳得惊人,根本不像个平日只碰羽毛笔的秘书——原来她早就在偷偷练习。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热,差点忘了身处险境。
詹尼!他喊,声音被又一轮枪声撕碎。
詹尼转头看他,目光相撞的瞬间,她嘴角扬起个极淡的笑,像从前替他熨衬衫时发现第一缕晨光。然后她迅速转身,手掌指向一个正扑向老约翰的执行者:小心背后!
仆人队伍像楔子般插入敌群。老车夫约翰举着长棍砸向祭司的膝盖,力道大得能听见骨裂声;厨娘玛丽的扫帚柄敲在活人的后颈,手法娴熟得像在揉面团;
就连平时走路都颤巍巍的园丁老威廉,此刻也灵活地躲过攻击,一棍子打在一个执行者的手腕上,让对方痛呼着丢下了武器。
乔治趁机拽着莎拉退到詹尼身边,露西断后,军刀在背后划出密不透风的防御圈。
詹尼的裙摆沾满了泥水和血迹,但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去马车!詹尼将手枪塞给乔治,自己从裙底抽出另一把短枪——原来她的衬裙里缝着枪套。乔治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深灰呢裙,没有蕾丝边,裙摆短了三寸,分明是特意为行动准备的。
他们且战且退,终于看见停在巷口的黑色马车。车夫汤姆挥着马鞭抽开两个扑上来的活人,鞭梢在空中发出爆响。
车门被詹尼猛地拉开,莎拉先被推进去,露西翻身上了车顶压阵。
乔治刚要上车,余光瞥见最后一个祭祀举着短杖冲向詹尼——那根镶嵌血月宝石的短杖顶端开始聚集诡异的红光。
他转身扑过去,胸口的表盘在撞击中地崩出颗齿轮。
詹尼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快,她的短枪几乎抵着那祭司的下巴开火,枪声震得乔治耳膜生疼。血花溅在她的珍珠项链上,像撒了把碾碎的红宝石。
她推着乔治上车,自己跟着翻进来,车门地关上。马车剧烈颠簸着冲出去,露西在车顶喊:解决了!他们没追上来!
乔治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拥抱着詹尼,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她还有着身孕,却为了救他们冒险前来。
詹尼的手覆上来,带着硝烟味的温暖:新的表盘好用吗?
过载了。他摸出崩裂的齿轮,铜制齿牙已经扭曲变形,得让艾伦重新校准。
莎拉缩在角落,用斗篷裹紧自己,声音颤抖:那些活人的灵魂...被啃得只剩碎片。他们用灵魂当燃料,维持这个陷阱。她的瞳孔又开始泛起黑雾,我能听到那些灵魂的尖叫...
詹尼掏出手帕擦乔治脸上的血,是刚才被木屑划破的:我在书房整理安东尼的素描时,发现最近三个月伦敦的黄金进口量激增。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伤口,邪神都很喜欢黄金,献祭时可以作为祭品。联想到你说的据点,猜可能有埋伏,就让老约翰带仆人们提前在附近守着。
她的手指顿了顿,我不能只等你保护。
乔治握住她沾着血的手,那双手比他记忆中粗糙了些,指腹有练习射击留下的薄茧:你做得比我想象的好。
马车驶过泰晤士河上的铁桥,远处传来大本钟的报时声。
乔治望向窗外,雾气中的伦敦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他们刚刚从它的獠牙下逃脱——暂时地。
回到康罗伊庄园时,天已经擦黑。
客厅的水晶灯亮着,康罗伊夫人站在楼梯口,手里攥着团皱了的手帕。
她看见詹尼裙角的血迹,又看见乔治肩上的擦伤,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母亲。乔治走过去,这是詹尼救的我。
康罗伊夫人伸手碰了碰詹尼颈间的血渍,又摸了摸她掌心的红印。
她突然转身走向客厅,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天鹅绒盒子:这是康罗伊家的婚戒。她将盒子塞进詹尼手里,我替老康罗伊...替这个家,谢谢你。
詹尼的眼睛瞬间湿润。
乔治看着两个女人相握的手——一个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夫人,一个是曾在书店当学徒的孤女,此刻却因同一份担忧与守护,有了血脉般的联结。
深夜,乔治在书房摊开从敌人身上搜来的文件。
露西凑过来看,火把在她军装上投下摇晃的影子:这是...霍克勋爵的签名?
他可是上议院的保守派领袖!
乔治的手指停在一张盖着血月印章的契约上。
墨迹未干,内容是用十箱黄金换取血月之环对某场晚宴的。
签名栏除了霍克勋爵,还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包括理查德校长提过的海军部次官,甚至有个模糊的缩写,像极了某位王室近臣。
他们渗透得比想象中深。露西倒抽冷气,安东尼说过,血月之环的目标是用祭品召唤某种古神。
如果这些贵族提供资源...
所以需要更多盟友。乔治翻出怀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现在去安东尼的农场。
他曾是镇压者,知道邪教的弱点。
露西点头,起身时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茶水溅在一张素描上,乔治这才发现背面有行极小的字:小心你最信任的人——
敲门声突然响起。
詹尼端着热可可进来,发梢还沾着洗澡后的水珠:要出发了?
乔治将纸条塞进怀里,笑着接过杯子:等解决了这件事,我们就去教堂。
詹尼的眼睛亮起来,像今晚他在巷子里见过的,碎瓷片上的反光。
但他没告诉她,纸条上的字迹,和艾伦昨天帮他修差分时留在草稿纸上的笔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