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乔治泡在大英博物馆的古籍室。
他用女王给的特许令调阅了所有标有“血月”的档案,发现最早的记载是1666年伦敦大火时,有目击者称看见穿黑斗篷的人在火场跳舞,好像是在搞献祭活动。
这场火灾是英国伦敦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火灾,烧掉了许多建筑物,包括圣保罗大教堂,但无意中切断了自1665年以来伦敦死亡数万人的鼠疫问题,烧死了百万计的老鼠。
“康罗伊先生?”
乔治抬头,埃默里·内皮尔靠在书架上,手里晃着半瓶雪利酒。
这个哈罗公学的旧友现在是自己在桑赫斯特陆军军官学校的战友,左脸还留着去年在酒吧决斗时被划的疤:“听说你在查邪教?需要线人吗?”
“你怎么知道?”
埃默里拉开马甲,露出里面缝着的打孔纸文件——是乔治上周让安妮用差分机打印的密文:“你给安妮的信筒被邮差偷了,我花了五英镑从酒馆赌徒手里买的。”他突然压低声音,“昨晚在码头,我看见阿尔弗雷德·莫顿和个戴鸟嘴面具的人见面,他们搬了口铅箱,上面刻着……章鱼触手?”
乔治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梦境里那只从虫洞爬出的怪物,张牙舞爪的触手正和铅箱上的刻痕吻合。
“今晚十点,沃平区旧码头。”他把半张地图塞进埃默里手里,“带望远镜,别靠近。”
深夜,乔治裹着水手斗篷蹲在废弃的灯塔里。
表盘在他怀里又开始发烫,视野里跳出文字的蓝光映出水面的波纹。
十点整,三艘舢板从雾中滑出,为首那艘的船头站着阿尔弗雷德——月光下,他的瞳孔泛着诡异的银灰,像两滴凝固的水银。
“打开。”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铅箱被撬开的瞬间,乔治的鼻腔里突然涌进铁锈味。
他远远看见箱底躺着块发出暗红光芒的石头,箱子里往外不断咕嘟着冒出黏液气泡,每滴黏液落入水中都会激起紫色的涟漪。
“那是月相石。”身后突然响起安妮的声音。
乔治猛地转身,看见小女孩站在灯塔楼梯口,斗篷下摆滴着水——她竟跟着他来了灯塔这里。
“你不该来——”
“我实在睡不着,总感觉这里有什么。”安妮的眼睛亮得惊人,“它在喊我的名字。”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转向灯塔方向。
乔治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像是有冰凉的手指在顺着脊椎攀爬。
“闭眼!”他拽着安妮躲进阴影,视野里魔金差分机报警的数字蓝光骤然暴涨。
阿尔弗雷德的嘴角扯出扭曲的笑,他举起手,空中浮起无数光点——那是被操控的萤火虫,像提线玩具般悬浮在舢板上方。
“睡吧。”他说。
乔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浮现出伯克郡的麦田,白教堂的尖顶,安妮第一次吃面包时的笑容。
他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体内魔金差分机的震动突然变得紧张,齿轮的摩擦迸出火星,在虚空里划出金色的轨迹。
阿尔弗雷德的瞳孔闪过一丝慌乱,怎么会有人不受控制?
他转身抓起月相石,跳进甲板,三艘船瞬间消失在雾中。
“他们跑了。”埃默里从灯塔外钻进来,一台早期的巨大相机的镁光灯闪得人睁不开眼,“但我拍到了!”
乔治摸了摸安妮的额头——她正打着寒颤,却还在笑:“铃铛声变小了,像……像有人在远处弹竖琴。”
回到实验室时,天已经蒙蒙亮。
乔治摊开新画的星图,把月相石的位置画在“王冠”星群正中央。
他刚要标注,魔金差分机突然发出激烈的颤抖,乔治的视野里跳出一行数字——那是代表危险等级:五星。
“叩叩。”
敲门声从宿舍外传来。
乔治抬头,看见阿尔弗雷德·莫顿站在月光里,银灰色的瞳孔泛着幽光:“康罗伊先生,我能进来吗?”
乔治的手按在胸口的多功能表盘上,火星在指尖跃动。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像齿轮,像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在意识深处,梦境的帷幔正在轻轻颤动,有个声音若隐若现,像是安妮的铃铛,又像是星群的私语——那里面藏着血月之环最黑暗的秘密,藏着旧神降临的真相。
乔治的手指在差分机外壳上微微发颤,金属表面的温度透过亚麻袖口灼着皮肤。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从门缝里渗进来:“康罗伊先生,我只是来确认安妮小姐的安危。毕竟——”他停顿片刻,银灰色瞳孔在月光下泛起涟漪,“有些孩子总爱往危险的地方跑。”
乔治咬了咬后槽牙。
昨夜安妮跟着他潜入灯塔的事,这男人显然已经知道。
他摸到后腰藏着的橡胶黄铜电击棒——那是新设计的自卫武器,平时看着像一根可收缩文明杖,关键时变身护身棍,另一端还能迸发电流。
“请进。”他松开按在电击棒上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但别碰我的仪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阿尔弗雷德走进来,黑色斗篷扫过满地星图稿纸。
他的靴跟敲在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乔治的神经上。
“您似乎很紧张。”男人忽然笑了,指尖划过乔治摊开的星图,“在研究天文学?真巧,血月之环最近也在观测星象——”他的指甲在“王冠”星群位置压出褶皱,“特别是当月亮变成血红色的时候。”
乔治感觉后颈的汗毛竖成一片。
原主记忆里,康罗伊家族曾被指控“用星象操控女王”,此刻阿尔弗雷德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
“安妮很好。”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对银灰色瞳孔,“反倒是莫顿先生,深更半夜闯学生宿舍,不怕被舍监发现?”
阿尔弗雷德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他瞥向窗外,远处传来巡夜仆人的提灯声。
“那我就不打扰了。”他倒退着走向门口,斗篷在地面拖出蛇形的阴影,“但乔治先生,有些秘密——”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情话,“藏在梦里比藏在现实更危险。”
门“砰”地关上。
乔治踉跄着扶住桌角,冷汗浸透了衬衫后背。
差分机的蜂鸣不知何时停了,屏幕上的乱码却更密集,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在爬。
他抓起星图,“王冠”星群中央那个被阿尔弗雷德压皱的点,突然与昨夜梦境里漂浮的光斑重叠——他记得在梦里,那些光斑组成的图案,和月相石渗出的黏液轨迹一模一样。
“梦境……”乔治喃喃自语。
现实中阿尔弗雷德的势力盘根错节,连警察厅都被渗透,可梦境应该是自己唯一能掌控的领域,难道阿尔弗雷德也掌握了穿越梦境世界碎片的法术?
他摸了摸发烫的太阳穴,昨夜强行抵抗精神操控留下的钝痛还在,却突然有了种破釜沉舟的清醒:“或许该去梦里找找看。”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爬进来时,乔治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次他没坠入混沌的黑暗,而是站在一片缀满星子的草原上。
风里飘着熟悉的麦香,可抬头望去,星座的位置全乱了——猎户座的腰带倒悬着,北斗七星像被人拧成了麻花,唯有“王冠”星群亮得刺眼,每颗星都拖着细长的尾焰,指向东南方某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乔治抬起手,星芒落在掌心,烫得他缩回手。
轮廓逐渐清晰:尖顶的钟楼,爬满青苔的石墙,半扇摇摇欲坠的彩窗——是座废弃教堂!
他记得上周遇见安妮时,曾路过那片废墟,当时安妮还说教堂的穹顶结构“完美符合星象仪的弧度”,联想起梦境里的巨大眼睛,难道这里就是异神潜伏的地方吗?
乔治大胆的走进废弃的教堂,这个新的世界碎片很小,可能只是异神寄托精神的临时落脚点。
安妮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乔治转身,却只看见她正在拾起满地散落的羊皮卷,每张纸上都画着扭曲的圣像,眼眶里填满暗红的黏液。
最上面那张写着血字:“月相石归位之日,旧神将踏月而来。”
“乔治!乔治!”
有人摇晃他的肩膀。
乔治猛地惊醒,额头撞在桌角,疼得倒抽冷气。
原来只是梦境,可安妮怎么会和自己相遇呢?
罗伯特·弗莱明的圆框眼镜歪在鼻梁上,手里攥着卷泛黄的《格林威治星表》:“你昨晚在实验室过夜?舍监差点把我当贼!快看看这个——”他展开星图,用铅笔在“王冠”星群旁画了个圈,“根据你说的梦境星象,我调整了岁差模型,发现东南方37度的位置,有处坐标和1846年海王星观测记录重叠。”
“废弃教堂!”乔治脱口而出。
罗伯特的眼睛瞪得滚圆:“你怎么知道?我正要说那片废墟的经纬度刚好——”他突然压低声音,“上周我特意去看过,听见教堂里有动静。像是……吟唱声,不是英文,也不是拉丁文。”
当月光再次漫进窗户时,乔治躺在实验室的行军床上,左手攥着罗伯特给的星象仪碎片,右手按在差分机上。
这次他刻意保持着半清醒状态,任由意识被梦境拽入那片星轨错乱的草原。
废弃教堂的轮廓比昨夜更清晰了,彩窗上的裂痕里渗出暗红黏液,和灯塔里月相石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推开教堂木门。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祭坛上堆着七根蜡烛,每根都刻着扭曲的符文。
最中央的位置摆着个青铜盘,盘底用鲜血画着六芒星——和阿尔弗雷德操控人心时,空中漂浮的光点轨迹完全一致!
“晚上好,康罗伊先生。”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从二楼回廊传来。
乔治抬头,看见男人倚着栏杆,银灰色瞳孔在黑暗中发亮,手里把玩着块暗红石头——正是昨夜被他抢走的月相石!
“你不该来。”阿尔弗雷德的拇指抹过月相石表面的孔洞,黏液滴落的声音在空旷教堂里格外清晰,“梦境是面镜子,照见的不只是秘密……”他举起月相石,月光突然变成血红色,“还有代价。”
乔治感觉后颈传来灼烧般的痛。
梦境的边缘开始崩解,星轨像被风吹散的线团,阿尔弗雷德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他看见男人身后的彩窗上,浮现出巨大的黑影,触手般的阴影正穿透玻璃,向他蔓延过来。
“下一次,”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比血月更冷,“你醒不过来。”
乔治猛地睁开眼。
差分机的视野屏幕全红,刺耳的蜂鸣几乎要震碎耳膜。
他摸向胸口,那里多了道淡红色的抓痕,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划过——和梦境里阴影触碰他的位置分毫不差。
窗外,伯克郡的晨雾正漫过校园围墙。
乔治抓起星图,上面“废弃教堂”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他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桑赫斯特军校天文社的学长罗伯特带着新洗的星轨照片来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废弃教堂的方向,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那口本该早已锈蚀的古钟,此刻正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某种沉睡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睛。
乔治的手指刚触到胸口的抓痕,走廊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罗伯特的圆框眼镜歪在鼻梁上,抱着一沓湿漉漉的星轨照片撞开实验室门,照片边缘还滴着显影液的褐色水渍:“乔治!我刚从暗房过来,你看——”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好友正盯着自己胸前那道淡红抓痕,像被烧红的铁丝烙出来的,皮肤还在微微发烫。
“教堂的钟。”乔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铜片。
他抓起桌上的星图,红笔圈住的位置被指甲压出褶皱,“刚才在梦里,阿尔弗雷德拿着月相石。他说‘月相石归位之日,旧神将踏月而来’,而罗伯特你听见的吟唱声——”他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差分机屏幕的红光,“可能是召唤词。”
实验室的窗玻璃突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两人同时转头。
月光被割裂成碎片,三个戴兜帽的身影正从窗台翻入,黑色长袍下露出的手腕缠着血色绷带——那是“血月之环”特有的标记。
为首者抬起手,指尖凝聚的暗红黏液在空气中拉出丝,正是乔治在梦境彩窗上见过的阴影触须。
“躲到差分机后面!”乔治吼了一声,抄起桌上的星象仪碎片。
原主记忆里康罗伊家族曾研习过的精神术法突然在脑海中翻涌,他感觉后颈的皮肤开始发烫,那是与梦境连接的共鸣点。
黏液触须破空而来时,他本能地抬起左手,掌心喷涌而出的灼热光线竟将触须灼出焦痕——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现实世界使用这种力量,源于梦境与现实重叠处的模糊能力。
“杂种!”为首者的兜帽滑落,露出半张溃烂的脸,右眼球泡在黏液里泛着浑浊的光,“莫顿大人说你会醒不过来,看来得让你再睡一次——”
他的话被差分机的轰鸣打断。
乔治右手始终按在黄铜差分机的启动开关上,此刻金属外壳正渗出细密的蓝光,那是他昨夜改装的“闪现”程序——利用梦境坐标定位,将意识强行拽回出发点。
溃烂脸的触须已经缠住他的脚踝,黏滑的触感让他胃里翻涌,但他咬着牙按下最后一个齿轮:“罗伯特,捂耳朵!”
实验室的空气像被拧成了麻花。
乔治眼前闪过星轨错乱的草原、血月映照的教堂尖顶,最后落回自己的行军床。
他重重摔在床垫上,胸口的抓痕渗出血珠,而脚踝上的黏液触须还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他的裤管。
“乔治!”罗伯特的声音从现实传来。
乔治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离开实验室——刚才的“闪现”只移动了意识,身体还被困在原地。
溃烂脸的手指已经掐上他的咽喉,腐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你以为梦境能救你?莫顿大人说过,这里——”他的指甲戳了戳乔治的太阳穴,“才是我们的战场。”
剧痛中,乔治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魔金差分机多功能表盘。
那是魔金差分机一直被置现在外界的关键组件,乔治平时没事就把最新技术改装在上面。
当表盘的齿轮开始逆时转动,整个实验室的光线突然扭曲成螺旋状,溃烂脸的表情凝固在惊恐中,触须像被火烤的蜡般融化。
乔治抓住罗伯特的手腕,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听见一声尖叫:“他用了星界的瞬移术!”
再睁眼时,两人正瘫在几公里外哈罗公学的玫瑰园里,这里曾经是乔治最喜欢的秘密地点,所以无意中把这里定为了目的地。
晨露打湿了乔治的衬衫,胸口的抓痕已经结痂,表盘的核心齿轮组都裂成蛛网——不过很快就随着魔金的自我重置功能复原了。
罗伯特颤抖着指向他们脚边:三朵玫瑰的花瓣全部反向生长,花蕊里凝结着暗红黏液,像三滴凝固的血。
这次的真实世界的短距离瞬移真的成功了,代价就是动力舱的灵魂晶石消耗了一大半。
“去王宫。”乔治扯下沾着黏液的袖口,“必须现在告诉维多利亚。”
白金汉宫的小书房里,维多利亚正对着烛台修剪指甲。
她穿着月白色睡袍,发间还别着珍珠发簪,听见乔治的汇报时,银剪“咔嗒”一声掉在羊皮纸上。
“你说阿尔弗雷德拿到了月相石?”她的指尖划过乔治胸口的抓痕,“康罗伊家的精神术法……还有你今天的闪现——”她突然笑了,眼底却没有温度,“看来我当年没看错你,乔治。”
她转身拉开暗格,取出枚刻着王冠纹章的银哨:“我会调近卫骑兵团的第三分队,伪装成猎狐队进驻伯克郡。但血月之环渗透太深,地方警力不能调用,你们明面上的兵力可能不够。”她的目光扫过乔治怀里的星图,“你需要拥有自己的人手。”
深夜的桑赫斯特军校自己出钱设立的实验室里,乔治点燃了煤油灯。
罗伯特正用显微镜观察玫瑰花瓣上的黏液,安妮则抱着她的玩偶站在门口,玩偶身上缠着从教堂废墟捡来的亚麻布——上面绣着六芒星。
“我联系了机械社的汤姆,他能改装左轮手枪,威力大的能击毙大象,就是一般人手腕受不了。”埃默里的大嗓门惊飞了窗外的夜枭,“还有医务室的海伦,她偷到了麻醉剂。”
“不够。”乔治翻着罗伯特新整理的星轨记录,月光在纸页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阿尔弗雷德背后是旧神,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他的手指突然顿住。
在罗伯特借来的《都铎王朝秘闻录》里,夹着张泛黄的羊皮纸残页,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上面的古英文写着:“当七烛台点燃,月相石归位,需以星象仪核心为钥,开启……”
残页的下半部分被撕掉了。
罗伯特从显微镜前抬头:“这是我在教堂祭坛下找到的,夹在《圣徒言行录》里。可能是……”
“可能是关键。”乔治将残页小心折起,收进怀表暗格里,“过两天再去大英博物馆查文献。但今天——”他看向安妮和罗伯特,煤油灯在三人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我们得先让血月之环知道,康罗伊家的人,没那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