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码头仓库附近的霉味混着雨水渗进乔治的衣领时,他正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调整探测仪的铜制旋钮。
三天前格雷留下的黄铜留声机就搁在脚边,圆筒表面还凝着夜露,像颗沾了水的金属眼珠。
十点整,安东尼的马车将会停在第三根廊柱下。埃默里的声音从马车里飘下来,短棍在车厢上敲出两下轻响——这是外围确认的暗号。
乔治摸了摸胸前的蓝宝石胸针,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让他想起格雷临走前那句她知道你害怕什么。
雨雾里传来参加聚会的信徒们聊天声音,像群被风卷动的枯叶:先知会带我们见到真正的神康罗伊家的小子不过是跳梁小丑。
安东尼的黑呢大衣扫过门槛时,躲在暗处的乔治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个总把冷酷的笑容挂在嘴角的男人今晚没系领结,喉结随着说话声上下滚动:我的孩子们,今晚的仪式将让你们的灵魂与星界共振——他的手指划过墙上用血画的倒五芒星,尾音突然拔高,像根细针直扎进人耳膜。
探测仪的指针转动,乔治盯着跳动的弹珠示波仪。
果不其然,安东尼每说一句,信徒们的脑波就会在32赫兹处凸起——那是被暗示的特征频率。
他转身冲着身后的格雷点头,老军官立刻转动留声机摇柄。
金属圆筒开始嗡鸣,声音细得像蚊子,但向屋里偷窥着的乔治看见第一排信徒的眼皮明显颤了颤。
你们闻到硫磺味了吗?前排一个红头发的女人突然皱眉,先知的话...像隔了层毛玻璃。
安东尼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的瞳孔收缩成细线,指尖轻轻叩击讲台——这是乔治在情报里见过的加强暗示信号。
信徒们的低语声突然变高,几个原本低头祈祷的人猛地抬头,眼白里浮起血丝:先知不会骗我们!康罗伊家的杂种该下地狱!
频率偏移0.7赫兹。远处监控马车上,理查德的差分机试验机发出蜂鸣,乔治快速调整探测仪的校准钮。
输出组件上的打孔纸带的波峰开始摇晃,像被风吹乱的麦浪。
他瞥见格雷额角的汗,老人的手指在留声机的铜阀上跳动,活像在弹钢琴。
看看你们脖子上的倒挂十字架!乔治突然提高声音,他跳起来冲进仓库,安东尼让你们每天用血喂养它,可知道这东西在吸收你们的脑波?一把扯过一个信徒脖子上的倒挂十字架,你们以为是神在回应,其实是上面的怪物在收集你们的恐惧!
仓库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那个红头发女人颤抖着扯下十字架,细看之下十字架上倒挂的不是 基督——那是一个被血浸染的人形恶魔。
安东尼的脸涨成猪肝色,他猛地掀翻讲台,橡木桌砸在地上的巨响里,乔治听见他咬着牙说:那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神罚!
某种黏腻的寒意裹住乔治的太阳穴。
他眼前闪过童年在武汉书店的雨夜,母亲给他读《福尔摩斯探案集》时翻书的沙沙声;闪过在哈罗公学被霸凌时,埃默里把胳膊架在他脖子上整个人扑过来挡住对方拳头的热辣痛感;闪过父亲在幼年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声音。
这些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一股星力突然再次浇灌过来,刚才的幻觉像纸条被放进了差分机的齿轮里,咔嗒咔嗒地转动着,魔金差分机把安东尼的催眠波搅成了碎片。
没用的。乔治抹掉嘴角的血——不知何时咬到了嘴唇,你的催眠术依赖混乱,可我的记忆被我自己的秘宝守护。
安东尼的瞳孔骤然扩散。
他倒退两步,撞翻了供着黑蜡烛的祭坛。
火焰窜上窗帘的瞬间,乔治看见窗外闪过几道灰影——是跟踪格雷的人,此刻正举着枪往仓库里冲。
安东尼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往密道跑。
信徒们愣了片刻,有的追上去,有的蹲在地上哭,还有的捡起符纸撕得粉碎。
埃默里从通风口跳下来,他最爱用的短棍在掌心转了个花:要追吗?
乔治盯着探测仪的表盘。
刚才安东尼发动催眠时,有个波峰突然窜到了87赫兹——那是完全陌生的频率。
他仔细研究灵力探测表盘,新增的弹珠频谱示波器很好用,像在应和某种远方的轰鸣。
不追。他扯下领结包住探测仪,他跑不了。
但...他抬头看向被雨水打湿的天窗,乌云裂开道缝,露出半枚月亮,今晚的收获,比抓他更重要。
格雷擦着留声机上的烛油抬头:你是说那个新频率?
乔治没回答。
他把沾了血的符纸收进皮夹,胸针内侧的刻字在掌心压出个红印。
远处传来警笛声,混着信徒们的啜泣,像首走调的安魂曲。
雨水在马车轮辙里积成碎银,乔治靠在车厢皮垫上,指节抵着太阳穴。
那道87赫兹的尖峰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戳着他的神经——那频率不属于已知的任何催眠术,更像某种...共鸣。
小少爷,威廉·格雷擦着留声机铜筒的手顿了顿,您在想那个心灵波峰?老军官的灰眼睛在车厢阴影里发亮,像两块淬过冷的铁,我在应该在哪见过类似的东西。
东印度公司的巫师用活人脑浆喂水晶球,占卜时也有时会发出这种刺啦刺啦的噪音,然后神灵就会附体。
乔治没接话。
他望着车窗外飞掠的树影,突然想起安东尼掀翻讲台时,供桌下露出的半枚徽章——交叉的骨刀缠着重生之蛇,和父亲书房旧文件里夹的圣殿骑士团密信封蜡一模一样。
原主记忆里,康罗伊男爵曾在日记里写: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蝮蛇,终有一天会咬穿维多利亚的裙摆。
后来问过父亲,原话是说很早以前圣殿骑士团里的一部分已经转变成教会内部的异教徒。
到了。埃默里的短棍敲了敲车厢板。
马车碾过庄园碎石路,门廊的煤气灯在雨雾里晕成橘色光斑。
管家哈金斯撑着黑伞候在台阶下,见乔治下车,欲言又止地搓了搓手:少爷,客厅有位女士等了三小时。
她说...和圣殿骑士团有关。
乔治的靴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响时,客厅门帘突然掀起一角。
一个穿灰布裙的女人踉跄着站起来,围巾从肩头滑落,露出手腕上青紫色的勒痕——像是被粗麻绳捆过三天三夜的印记。
她的手指绞着褪色的丝帕,指节泛白:康罗伊先生,我是莉莉安·罗斯。
他们...他们抓走了我妹妹玛莎。
威廉不动声色地挡在乔治侧后方,埃默里的短棍在掌心转了半圈。
乔治却注意到女人眼底的血丝不是哭出来的——是长时间被强光照射的痕迹,和仓库里那些被催眠的信徒如出一辙。
他抬了抬手,示意两人退下:
上周三晚祷时,玛莎说在教堂后巷遇见了。莉莉安的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第二天她就开始收集乌鸦羽毛,说要献给能让人永生的神。
前天我跟着她去了废弃的圣克莱尔修道院,看见...看见他们把活鸡的血淋在石台上,玛莎跪在最前面,脖子上挂着和仓库里一样的螺旋符纸!她突然抓住乔治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我偷听到他们说,下周五月圆夜要举行神血仪式,玛莎会是第一个祭品!
乔治垂眸看向那双手。
指腹有细密的针脚印,是裁缝的手,腕间却有被火焰灼烧过的焦痕——和仓库里信徒们陷入疯狂时自残的痕迹完全相似。
他抽出手,从怀表里摸出一副倒挂的十字架:认识这个吗?
莉莉安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后退两步撞在沙发扶手上:您...您怎么会有?
我们刚破坏了他们的一次仪式,恐惧是他们的养料。威廉的声音像块磨利的刀背,但没抓到他们的头目,人跑了。
所以您更需要我。莉莉安突然站直了,眼泪还挂在脸上,脊背却挺得笔直,我能再次混进修道院。
玛莎被带走前,总说姐姐的手最巧,能缝最漂亮的衣服。
他们要的参加集会服饰,都是我做的。
乔治盯着她腕间的勒痕。
那不光有普通的灼伤,边缘还泛着淡紫,有某种超凡力量留下的印记——和探测仪上87赫兹的波峰,似乎有某种隐秘的共振。
他摸出多功能表盘,暗格里的指数弹珠突然轻轻的颤动,确认了灵力的感应。
为什么找我?
哈罗公学的学生说您揍过欺负穷人的霸凌者,莉莉安吸了吸鼻子,伯克郡的农夫说您开了免费诊所,她指了指乔治胸前的蓝宝石胸针,更重要的是,我认识王室的标志,您刚才说恐惧是他们的养料...我信。
乔治突然笑了。
这笑容让威廉和埃默里同时一怔——他们从未见过他在这种时候笑。
他转身走向书房,皮靴在地板上敲出利落的节奏:格雷,把修道院的地图找出来。
埃默里,检查短棍的铅芯。
莉莉安小姐,他在门口停步,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碎银,去厨房喝杯热可可,等会儿我们需要你画祭服的样式图。
书房的煤气灯亮起时,四人围坐在橡木桌前。
威廉铺开泛黄的修道院平面图,指尖点在中央的玫瑰窗:这里是主祭坛,地下应该有密道——所有圣殿骑士团的仪式场所都有。
密道入口在忏悔室第三块砖下。莉莉安的铅笔在图上画出叉,玛莎说,先知每次出现前,那里都会冒出硫磺味。
乔治转动差分机的铜柄,纸带缓缓吐出曲线:安东尼的催眠术依赖32赫兹的脑波共振,但87赫兹...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莉莉安,你妹妹被带走前,有没有说过听见某种蜂鸣声?
莉莉安的手猛地一抖,铅笔尖戳破了图纸:玛莎说...说半夜总听见像很多牙齿一起咀嚼的声音。
她以为是神在说话。
书房突然陷入死寂。
威廉的烟斗掉在桌上,发出闷响。
埃默里的短棍地磕在椅腿上。
乔治摸出怀表,暗格里的齿轮还在震动,这次连表壳都发烫了。
看来这个邪神在人间的力量已经渗透的很深了。
计划如下。乔治的手指叩了叩地图,下周五晚八点,莉莉安以送祭服为由进入修道院。
格雷用留声机播放反向频率,干扰32赫兹的催眠。
埃默里守在密道出口,截断他们的退路。他抬头时,目光像淬过冰的钢,而我...要找到那个87赫兹的源头。
那可能不是催眠术。威廉的声音沉得像铅,是召唤。
所以更要毁掉它。乔治将符纸拍在桌上,康罗伊家的人,从不躲在恐惧里。
这时,哈金斯敲响了书房门。
他捧着银盘,盘上躺着封烫金信函,蜡印在灯光下泛着暗红——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皇家徽章。
乔治的手指悬在蜡印上方,停顿了两秒,才将信收进内侧口袋。
他看向窗外,乌云正在散去,露出半枚渐圆的月亮。
先解决圣殿骑士团。他说,女王的事...等我们赢了这一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