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一片死寂,只有雨水砸在水洼里的哗啦声。水洼中那片南海航海图随着水波晃动,深蓝色的海面,岛屿礁石,中心醒目的红叉标记钉在环形礁盘上——鲛人礁。青铜罗盘天盘的下落。
“南海…鲛人礁…”陈玄墨盯着水洼,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怀表崩了,碎片拼出“湘西赶尸”,核心残片烙着“葡京1935”,最后的力量又指向南海深处。湘西、澳门、南海,三条路像三条铁链,死死捆住了他们的前路。
“是…那里…”林九叔虚弱的声音打破死寂,他靠在断墙上,脸色死灰,眼睛却死死钉在水洼的红叉上,“徐福船队…消失的地方…罗盘的天盘…很可能…就在下面!被镇着…”他每说几个字就剧烈咳嗽,嘴角的血沫更多了。
胖子茫然地看看水洼,又看看地上那堆拼成“湘西赶尸”的扭曲金属碎片,最后目光落在陈玄墨手中那块还沾着自己血迹的青铜罗盘碎片上,小眼睛里全是茫然和恐惧。活祭品…这三个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玄墨…”林九叔的声音更低了,气若游丝,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伸进自己湿透破烂的道袍内襟,摸索着。他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布包也湿透了,边缘渗着泥水。
林九叔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那湿滑的小包。陈玄墨立刻伸手帮他托住。
“拿着…”林九叔将小包塞进陈玄墨手里,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人的体温和浓重的湿气,“这…是赶尸铃…湘西…陈家的信物…”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托付千斤重担的决绝,“去…去找他们…只有…只有陈家的‘听魂铃’…才能找到…埋在湘西大山里的…那半卷《撼龙经》…还有…罗盘的‘地盘’…”
他的目光转向瘫坐在泥水里、眼神空洞的胖子,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凝重:“还…还有他!玄墨!带着他…他的命…连着‘截运穴’…也连着…龙脉…他活着…是钥匙…也是…盾牌…他要是死了…或者…被赵金福那老狗彻底炼了…地脉煞气炸开…这方圆百里…鸡犬不留!”
“九叔…”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一哆嗦,空洞的眼神聚焦,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我…我不想死…我不想当祭品…”
“不想死…就…就跟着玄墨!”林九叔猛地提高音量,带着最后的气力,眼神如刀锋般刺向胖子,“想活命…就…就护好你这条命!护好…你墨哥!你们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死…你必死!你死…他也活不成!这‘截运穴’…吸的就是你们俩的气运!想活…就一起…把那些狗日的…掀翻!”
林九叔的话像重锤,狠狠砸在胖子和陈玄墨心头。无形的锁链,将他们彻底捆在了一起。共生,还是共死?
“还有…这个…”林九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的起伏微弱下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从黑驴蹄子里挖出来、沾着干涸血迹和腥膻气的青铜罗盘碎片!他哆嗦着,将这块碎片,用力地、几乎是硬塞进陈玄墨另一只手里,让他紧紧握住那块刚从怀表里得到的、烙印着“葡京1935”的金属残片!
两块碎片,一旧一新,一来自几十年前舍身的风水师,一来自刚刚崩碎的法器怀表,在陈玄墨的掌心触碰在一起!
嗡——!!!
一股奇异的共鸣瞬间爆发!
陈玄墨只觉得掌心像是握住了两块烧红的烙铁!一股滚烫的热流和一股冰寒的刺痛同时从两块碎片中涌出,疯狂地钻进他的手臂!左手腕的七星印记如同被滚油浇泼,剧痛钻心!而左胸心脏上方的胎记,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三股力量在他体内猛烈地冲撞、撕扯!
“呃啊——!”陈玄墨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两块碎片在他掌心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枚烙印着“葡京1935”的金属残片边缘,竟然开始微微发红发亮!而那块来自风水师的青铜碎片上,沾染的暗褐色血迹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细小的蚯蚓般蠕动,缓缓流向那枚发红的赌场残片!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灼烧声响起!当风水师碎片上的血迹触碰到“葡京1935”残片发红的边缘时,一股淡淡的、带着奇异焦糊味的青烟冒了出来!
紧接着,让陈玄墨和胖子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烙印着“葡京1935”的金属残片,在血迹的侵蚀和自身的高温下,表面那模糊的赌桌图案和文字,竟然如同融化的蜡一般,开始缓缓变形、流动!几秒钟后,一个全新的、更加清晰锐利的图案,在金属残片表面浮现出来!
那是一座气势恢宏、带着明显殖民时期风格的巨大牌坊!牌坊顶端竖立着高高的十字架!正是澳门的地标——大三巴牌坊!而在牌坊下方,用极其细小的繁体字刻着一个地址:
**风顺堂区 圣老楞佐堂地库 丙寅位**
“澳…澳门…教堂地库?”胖子失声念出。
林九叔看到那浮现的地址,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释然,又像是更深的忧虑。他嘴唇翕动着,还想说什么,但一口气没上来,身体猛地一抽!
“九叔!”陈玄墨和胖子同时惊呼。
林九叔剧烈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暗红色血块从他嘴里涌出!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陈玄墨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走…快走…赵…赵金福…不会…放过…煞气…追来了…去…去珠江口…找…找疍家…老…老鱼头…船…”
最后一个“船”字出口,他抓住陈玄墨胳膊的手猛地一松,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靠在冰冷的断墙上,头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嘴角残留的暗红血迹,在破庙昏沉的光线下,刺眼得惊心。
“九叔——!!!”胖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住林九叔冰冷的手,眼泪鼻涕混着雨水糊了满脸。
陈玄墨也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又一个…又一个守护者倒下了。他死死攥着掌中两块依旧滚烫的碎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林九叔最后的话在耳边回荡——走!快走!
几乎就在林九叔咽气的同一时刻!
呜——!!!
一阵低沉、诡异、仿佛无数人在哭泣呜咽的阴风,猛地从破庙的四面八方灌入!风中裹挟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和尸臭!庙内残余的窗棂被吹得疯狂晃动,中央水洼的水面剧烈震荡,那片投影出的南海航海图瞬间扭曲破碎!
土地庙外,胖子祖父墓碑的方向,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如同粘稠血浆般的雾气,正翻滚着、蠕动着,如同活物般,朝着破庙的方向快速弥漫过来!所过之处,冰冷的雨水竟然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
血煞追魂!赵金福的血咒引动的地脉煞气,追来了!
“墨哥!”胖子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哭了,惊恐地看着庙外那片迅速逼近的暗红血雾。
陈玄墨猛地回神!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狠厉和决绝!不能死在这里!九叔用命换来的线索,不能断!
“背上九叔!走!”陈玄墨厉声嘶吼,不容置疑!他一把抄起地上那个装着赶尸铃的湿漉漉油布小包塞进怀里,同时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将林九叔已经冰冷的身体扛上肩膀!老人的身体轻得吓人,像一捆干柴。
胖子被陈玄墨的吼声惊醒,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悲伤,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踉跄着跟上。
陈玄墨扛着林九叔的遗体,一手紧握着那两块滚烫的碎片,冲出摇摇欲坠的土地庙,一头扎进瓢泼的暴雨之中!胖子咬紧牙关,忍着腿上的钻心剧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溅起大片的污水。
身后,那片暗红色的血雾如同有生命的潮水,翻滚着、咆哮着,紧追不舍!浓烈的血腥和尸臭几乎令人窒息。血雾扫过土地庙残骸,腐朽的木柱和断墙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迅速变得焦黑!
“去…去哪?墨哥!”胖子在风雨中嘶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珠江口!找船!”陈玄墨头也不回,扛着林九叔在泥泞中奋力前行,目标明确。九叔临终的话是唯一的生路——找疍家老鱼头!
暴雨如注,山路泥泞得如同沼泽。陈玄墨扛着一个人,每一步都陷得很深,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胖子拖着伤腿,更是举步维艰。身后那片暗红的血雾越来越近,冰冷刺骨的死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们后背生疼!
眼看血雾就要将两人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珠江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而悠长的号角声!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力量!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昏黄的灯光,在远处雨幕笼罩的江面上亮起!灯光摇曳着,穿透雨帘,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随着灯光的亮起,那紧追在陈玄墨和胖子身后的暗红血雾,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翻滚的速度猛地一滞!虽然依旧在逼近,但势头明显被削弱了!
“是…是船!是九叔说的船!”胖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江面那点灯光,“快!墨哥!往那边!”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陈玄墨扛着林九叔,胖子拖着伤腿,两人在泥泞中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朝着江边灯光的方向冲去!
距离江边越来越近。那果然是一条船!一条样式古朴、带着浓厚疍家风情的老旧渔船。船身刷着剥落的黑漆,船篷低矮。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在风雨中顽强地亮着。
一个穿着蓑衣、身形佝偻的老者,如同礁石般沉默地站在船头。风雨打湿了他的蓑衣和斗笠,看不清面容。他似乎早就等在那里。
“上…上船!”陈玄墨冲到岸边,也顾不上许多,用力将肩上林九叔的遗体托举着,递给船头那个沉默的佝偻身影。
老者伸出枯瘦的手,稳稳地接住林九叔冰冷的身体,动作轻柔却有力。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陈玄墨和胖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湿滑的船板。胖子几乎是滚上来的,瘫在船板上大口喘气。
就在两人上船的瞬间!
呜——!!!
身后那片暗红的血雾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发出凄厉的尖啸,猛地加速,翻滚着扑向小船!
船头那佝偻的老者猛地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古树皮般的苍老面孔。他的眼睛浑浊,却锐利如鹰!只见他猛地一跺脚!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从船底传出,震得小船都晃了晃。
老者枯瘦的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抓出一把东西,看也不看,朝着扑来的血雾狠狠一扬!
哗啦!
一把混杂着白色糯米和暗红色朱砂粉末的东西,如同天女散花般撒向翻滚的血雾!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进了雪堆!朱砂糯米粉接触血雾的瞬间,爆发出密集的灼烧声和刺眼的火星!大片的血雾被硬生生灼烧出空洞,发出“滋滋”的惨叫,翻滚的速度再次被遏制!
“开船!”老者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船舱里立刻传来应答声。小船猛地一震,船尾的螺旋桨搅动浑浊的江水,破开雨幕,朝着珠江下游的方向驶去。
暗红的血雾在岸边翻滚咆哮,却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越过江岸,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船驶离。
陈玄墨和胖子瘫在湿冷的船板上,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陈玄墨低头,看着掌心那两块依旧散发着余温的碎片——一块指向澳门圣老楞佐堂地库的金属残片,一块染着胖子鲜血的青铜罗盘碎片。湘西赶尸铃沉甸甸地揣在怀里。而前方,是九叔指引的珠江口,是通往南海的未知航程。
他回头望去,白虎山在暴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胖子祖父墓碑的方向,暗红的煞气依旧翻腾不散。
就在这时,胖子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呼:“墨…墨哥…你…你看我背包…”
陈玄墨心头一凛,立刻看向胖子身后那个沾满泥污的帆布背包。只见背包底部靠近背带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鼓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包!那鼓包还在微微地蠕动!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几簇灰白色、夹杂着暗红斑块、形似扭曲人脸的菌类,正顽强地从背包帆布的纤维缝隙里钻了出来!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颤动着,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甜腻腥气!
人面菇!孢子!它们什么时候钻进了胖子的背包?!
“妈的…”陈玄墨低声咒骂一句,一股寒意比江风更冷,瞬间穿透骨髓。赵金福的血咒虽然被暂时摆脱,但这如同附骨之疽的孢子,预示着这场亡命之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