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院墙上,溅起一片土腥气。我刚把最后一捆柴搬进灶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泥里。
“是哪个冒失鬼?”王婶撩着围裙出来看,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
雨幕里滚进来个灰团,挣扎着站起来,竟是红绳黄鼠狼,背上还驮着个更小的影子,浑身湿透,抖得像片落叶。龙鳞在手心微微发亮,照出小影子的脸——是那只灰白色的狼崽,左后腿上缠着布条,渗出血来,把雨水染成了淡红。
“狼家的崽子们反了!”红绳黄鼠狼的声音被雨打得发颤,爪子往狼崽腿上指,“它们说这小崽子认贼作父,要撕了它祭狼仙!我们护着它往外跑,被追得没处躲……”
狼崽往我脚边缩了缩,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眼睛却死死盯着院门,像是怕什么东西追进来。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狼嚎,带着股戾气,穿透雨幕直往院里钻。
王婶没说话,转身回屋抱了床旧棉被,往狼崽身上一裹:“先进来,别淋坏了。”她的手触到狼崽伤口时,小家伙抖了抖,却没龇牙。
我摸了摸腰间的骨刀,龙鳞的光顺着指尖漫出去,在院门口织成道无形的屏障。雨点撞在屏障上,碎成细小的水珠,像撒了层碎银。
“躲是躲不过的。”我推开院门,雨丝立刻打湿了头发,“让它们进来吧。”
红绳黄鼠狼吓得直蹦:“您疯了?那些狼崽子被狼仙的戾气染了心,见谁咬谁!”
话音刚落,雨幕里窜出几道黑影,个个半人高,毛色漆黑,眼睛冒着绿光,正是狼仙留下的狼兵。为首那只的耳朵缺了半块,嘴角还挂着血,看见院门口的我,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它是狼仙的种,就该守狼家的规矩!”缺耳狼兵往前踏了一步,爪子在泥地上刨出深深的坑,“跟黄仙谷的杂碎混在一起,丢尽了狼家的脸!”
狼崽从棉被里探出头,对着缺耳狼兵龇了龇牙,虽然声音还发虚,却把小身子挡在了红绳黄鼠狼前面。
我看着狼崽湿漉漉的眼睛,突然想起陈九说过的话:山仙的种,未必继承山仙的恶。就像灰家老祖藏在李瞎子的皮囊里,心却是几百年的阴;而这只被狼仙血脉养大的崽子,眼里却藏着黄仙谷的暖。
“规矩是人定的,也能改。”我拔出骨刀,刀身在雨里泛着冷光,龙鳞的光顺着刀刃淌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狼兵们扭曲的影子——它们的影子里,都缠着淡淡的黑气,是狼仙残留的戾气。
“你想护着它?”缺耳狼兵的绿光更盛,身后的狼兵们呈扇形散开,喉咙里的低吼连成一片,“就凭你?”
我没答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骨刀上的光突然暴涨,把雨幕撕开道口子,阳光从口子钻进来,落在狼兵的影子上。黑气被阳光一照,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烫到的烙铁。
狼兵们疼得后退半步,眼里第一次露出惧色。
“狼仙已死,戾气该散了。”我举起骨刀,却没劈下去,只是让龙鳞的光更亮些,“你们要是还认狼家的血脉,就该守狼家的本分——护山,不是毁山。”
缺耳狼兵盯着我手里的刀,又看了看躲在棉被里的狼崽,突然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竟往后退了三步,对着狼崽伏下了身子。其他狼兵愣了愣,也跟着伏下身,黑气在阳光里渐渐淡了。
雨不知何时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狼崽从棉被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缺耳狼兵面前,用鼻子蹭了蹭它的耳朵。
“它们这是……认主了?”红绳黄鼠狼扒着门框,眼睛瞪得溜圆。
我收起骨刀,龙鳞的光慢慢隐去。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清亮的狼嚎,不再带戾气,倒像在打招呼。
“不是认主,是认理。”王婶端着碗姜汤出来,递给缺耳狼兵,“喝了暖暖身子,雨停了再走。”
狼兵迟疑地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我,终于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起来。姜汤的热气混着雨丝,在院里织出层薄薄的雾,雾里的黑气彻底散了,露出狼兵们本来的毛色——有些是灰的,有些是黄的,跟寻常野狼没两样。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一头搭在黑风口,一头落在黄仙谷的方向。狼兵们驮着狼崽往山林里走,缺耳狼兵回头看了看,对着院子低嚎了一声,像是在道谢。
红绳黄鼠狼蹲在石榴树上,看着它们的背影,突然说:“老太说,您把狼家也收编了。”
我正在给萝卜地松土,雨后的泥土软得很,新撒的种子已经冒出了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不是收编,是让它们自己回家。”我用手把土培在嫩芽根上,“就像这萝卜苗,得自己扎了根,才能长得壮。”
龙鳞在手心微微发痒,映出土里细小的虫,正往嫩芽根须的方向爬——是蚯蚓,在帮着松土呢。
王婶站在篱笆边,往菜地里撒着草木灰,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风穿过院子,带着新翻的泥土味,还有远处山林里狼崽的叫声,清亮得很。
我知道,这雨没白下。它不光润了新苗,也洗去了藏在暗处的戾气。往后的日子,该长的会长,该散的会散,不用谁来号令,山自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就像此刻,阳光穿过云缝,照在嫩芽上,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