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山的夜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
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洒在竹院的青石地上,给矮墙、篱笆、马棚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桃树林的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幅幅流动的墨画。
林砚躺在床上,翻了第三次身时,终于放弃了入睡——脑子里的念头像缠在一起的线,剪不清,理还乱。
他想起白天云舒递来的秘境地图,红笔标注的“瘴气区”“碧水兽巢穴”格外刺眼。
想起晚晚兴奋地收拾装备时,眼底的光比水凝剑的蓝光还要亮,可他却总忍不住想,要是遇到那个红衣男子,女儿能不能平安躲开。
还想起过去一年和红凝游历的日子,清河镇的麦芽糖甜香、黑风寨的篝火暖意、望溪镇的晨雾缭绕,那些画面明明很温暖,却因为秘境的事,都蒙上了一层担忧。
“哎~出去走走吧。”林砚披了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外套,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院角的牵牛花已经合拢了花瓣,只有几朵倔强的小蓝花(晚晚白天摘来插在陶罐里的)还在月光下泛着淡紫的微光。
他刚走到石桌旁,就瞥见桃树下立着一道身影——是红凝。
她没穿白天的浅青布衣,换了件墨色的软缎长裙,裙摆垂在草地上,沾了点露水。
长发没束,就那么披在肩头,风一吹,发丝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慵懒。
她手里捏着一片刚从桃树上摘的嫩叶,指尖反复摩挲着叶脉,目光却没落在叶子上,而是望着天上的圆月,眼神里的凝重像化不开的墨,连月光都照不进去。
“红姑娘,怎么还没歇着?”林砚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
石凳被夜露打湿,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却刚好让他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
红凝转过头,看到是他,眼底的凝重先散了几分,随即又拢了回来,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睡不着,总在想秘境的事。你说,那个红衣男子要是真的还在,他会不会比去年更强了?正道门派能挡得住他吗?”
她顿了顿,指尖的叶子被捏得微微发皱:“其实不止人族,魔族也怕他。我师傅以前跟我说过,要是有能同时威胁两族的势力出现,最先遭殃的就是边境的普通人。”
“人族的村民会被抓去炼毒,魔族的小孩会被当成祭品。去年我们在清河镇遇到的那个魔族老人,他儿子就是在人魔战争里死的,要是再打仗,他恐怕连最后的小破屋都保不住了。”
林砚想起那个魔族老人——头发花白,背驼得像弓,却还在镇口摆摊卖自制的酱菜,说要攒钱给远在魔域的孙女买糖。
当时红凝给了老人一袋银子,老人哭着说“谢谢圣女”,他才知道红凝在魔族的身份有多重。
“别想太多,”林砚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晚风拂过草叶,“我们去年走了那么多地方,不就是为了让两族的人多些信任吗?现在有这么多宗门一起去秘境,还有晚晚、云舒他们,肯定能有办法。”
他想起去年在黑风寨,那个固执的魔族长老举着刀要砍红凝,他想都没想就拔出墨色长剑挡在前面,剑光里的星光让长老愣了神。
红凝听到“去年”两个字,眼神亮了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暖的事:“去年在清河镇,你帮那个魔族老人修屋顶,瓦片掉下来砸到你的手,你还说‘没事,小伤’,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没多少灵力,却总想着护着别人.......”
她说着,身体慢慢往前倾了些,距离林砚越来越近。
墨色的裙摆扫过草地,带起几片碎叶。
她身上的气息变了些,除了草木香,还多了点淡淡的甜意。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红凝的声音放得很低,像在耳边说话,指尖几乎要碰到林砚放在石桌上的手。
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眼神里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那是“阿瑶”对林砚的依赖,不是魔族圣女对凡人的感激。
“红姐姐!你干什么呢!”
一道带着怒气的清脆声音突然从堂屋门口炸响,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林砚和红凝同时转头,就见晚晚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睡衣,睡衣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桃花(是林砚去年给她缝的,说“像晚晚一样可爱”)。
头发乱糟糟的,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草绳兔子(红凝去年编给她的,她一直放在枕头边)。
正气鼓鼓地站在门槛上,眼睛瞪得像铜铃,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晚晚几步冲到两人中间,伸手把林砚往身后拉了拉,力道不小,林砚差点被她拉得站起来。
她仰着头瞪着红凝,声音又急又快:“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跟我阿爹靠这么近干什么?是不是又想耍花样?上次你跟我说‘照顾阿爹’,这次又想干什么?”
她还记着去年临走时红凝说的话,这一年在青云宗,每次想到红凝可能跟阿爹走得近,她就练剑练得更狠,总想着早点突破,早点回来“看着”阿爹。
红凝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身体往后退了些。
靠在桃树上,语气里的戏谑像掺了蜜:“我跟你阿爹聊秘境的事,怎么就耍花样了?倒是你,这么晚了不睡觉,攥着个草绳兔子跑出来,难道是怕我把你阿爹拐走?”
“我才没有!”晚晚的脸瞬间红了,从耳朵红到脖子,却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是在房间里整理秘境的装备,看到阿爹出来,怕他着凉,才出来送外套的!”
她说着,就想去拿放在堂屋门口的外套,却忘了外套还在屋里,手伸到半空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攥紧了草绳兔子。
红凝眼尖,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挑了挑眉:“整理装备?我刚才好像看到你房间的灯灭了半个时辰了。送外套?你的外套还在手里攥着,你阿爹的外套还在他身上披着呢。”
她顿了顿,故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悄悄话,却刚好能让林砚听见:“还是说,你其实一直在盯着窗户,就怕我跟你阿爹单独说话?”
晚晚被她说中了心事,脸更红了,眼泪都快憋出来了,却还是不肯服软:“我才没有盯着窗户!我就是……就是想出来透气!你别胡说!”
她想起去年在竹院,红凝跟阿爹在石桌上聊天,她也是这样,躲在屋里扒着窗户缝看,生怕红凝对阿爹做什么。
现在被红凝戳穿,她又急又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红凝的心思太细,她说什么都能被找到破绽。
林砚看着两个姑娘一个急得脸红,一个笑得狡黠。刚想开口劝解,脑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不像凡人的声音,倒像玉石相击,清越又沉稳,带着点星光的凉意。
和白衣人去年在枫树林的声音有几分相似,却更厚重,像是沉淀了几百年的时光:“去秘境……那里有属于你的东西。”
声音很淡,却像一道电流,瞬间窜遍林砚的全身。
他猛地僵住,手指下意识地摸向额头——青岚印没有发烫,却有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动了一下。
“属于我的东西?”林砚在心里默念,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是白衣人留下的“星流剑诀”的后续?还是和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有关?
“阿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晚晚见林砚突然不动了,眼睛还直勾勾的,急得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里的怒气全变成了担忧,“是不是刚才坐在石凳上着凉了?我扶你回屋!”
红凝也收起了笑意,探过头来看他:“林砚,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砚回过神,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晚晚,还有眼神里藏着关切的红凝,心里突然释怀了。
不管那声音是谁的,不管秘境里有什么,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晚晚已经长大了,能保护自己;红凝虽然是魔族,却和他一样盼着和平。
眼前的拌嘴,不过是因为在乎,没必要纠结。
他笑了笑,拍了拍晚晚的手,又看向红凝,语气轻松了些:“我没事,就是突然想通了点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屋歇着,明天还要收拾去秘境的东西——晚晚,你的水凝剑还没擦呢,别明天忘了。”
晚晚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刚才在房间里擦剑,擦到一半就看到窗外的两人,急得忘了把剑收好。
她瞪了红凝一眼,小声嘀咕:“算你运气好,阿爹没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红凝挑了挑眉,没反驳,只是看着林砚的背影,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砚没再管她们,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背影里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反而多了几分坚定——不管秘境里有什么,他都会陪着晚晚,找到那“属于自己的东西”。
晚晚见林砚回了屋,也不敢再跟红凝耗着,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跑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怕红凝偷偷跟上去。
她回到房间,把草绳兔子放在枕头边,又拿起水凝剑仔细擦了起来,剑身上的蓝光映着她的脸,眼神里既有对秘境的期待,又有对红凝的警惕。
红凝靠在桃树上,看着两人的房间都熄了灯,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叶——这片叶子的形状,和去年阿瑶在松树林里摘的那片一模一样。
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小木雕(是林砚以前给阿瑶雕的小兔子,她一直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
指尖轻轻摩挲着木雕的纹路,心里默默想:林砚,晚晚,秘境里的东西,不仅关乎两族的存亡,还关乎着我们藏了这么久的秘密……
晚风又吹过竹院,桃树叶轻轻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思。
月光依旧温柔,却好像比刚才多了几分暖意,把竹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连藏在心底的牵挂,都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