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小院上空,只有窗棂缝漏进的月光,在地上织出几缕细碎的银线。
林砚靠在床头,刚让晚晚帮着换了新的药膏,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来得强烈。
“阿爹,药膏凉不凉?”晚晚跪坐在床边,手里还攥着那只洗得发白的兔子枕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枕头边缘磨出的毛边,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灵草糕。
她的目光落在林砚的伤口上,睫毛轻轻颤着,看起来满是担忧。
林砚点点头,伸手想把床头的油灯调暗些,却被晚晚抢先一步——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灯芯,昏黄的光晕瞬间缩了一圈,刚好把两人笼罩在小小的光亮里。
“阿爹别乱动,伤口会裂的。”她转过身,抱着兔子枕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砚,“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万一你夜里疼醒,我能马上给你递水,还能帮你盖被子。”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又浮了上来。
他看着晚晚怀里的兔子枕头——那是她十岁时他亲手缝的,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可现在她已经十五岁了,早该过了缠着大人睡觉的年纪。
(她在宗门住了两年,苏清漪该教过她男女有别的道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黏人?是我这几年陪她太少,让她没了安全感?)
“晚晚,你长大了。”林砚斟酌着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男女有别,就算是父女,也该有分寸。你一个小姑娘家,总跟阿爹睡在一起,传出去对你不好。”
晚晚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手里的兔子枕头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
“阿爹是觉得我麻烦了吗?”她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颤音,“以前你受伤的时候,都是我跟你一起睡的,你还说我是你的小棉袄,现在怎么就不行了?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时候,阿爹就不喜欢我了?”
她说着,肩膀轻轻抖了抖,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砚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软了半截——他想起晚晚小时候,每次他忙完回来晚了,她都会抱着兔子枕头坐在门口等,一见到他就扑进怀里,说“阿爹我怕黑”。
现在她不过是还想跟他睡,他怎么能说这种让她伤心的话?
(是我想多了吧?她只是还没习惯长大,只是太依赖我了。)
林砚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晚晚的头,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头发,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阿爹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觉得你麻烦。只是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该有自己的小秘密,也该学会一个人睡。”
晚晚抬起头,眼里还蒙着一层水雾,却固执地盯着林砚的眼睛:“可我就是怕黑,就是担心阿爹的伤口。我保证,我就安安静静地睡在旁边,不碰你的伤口,也不吵你,好不好?”
她往前凑了凑,怀里的兔子枕头几乎要碰到林砚的手,“就这一次,等阿爹的伤口好了,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行不行?”
林砚看着她眼里的恳求,又想起自己胳膊上的伤——夜里要是真疼得厉害,身边有人照应确实好。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好吧,就这一次。但咱们得说好,中间用被子隔开,你不能越过被子那边,知道吗?”
“知道啦!谢谢阿爹!”晚晚瞬间就笑了,眼里的水雾像是被风吹散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麻利地从柜子里抱来一床薄被,铺在床中间,动作看起来格外认真,却在掖被角的时候,悄悄把靠近自己这边的被角压得松松的,只要稍微一动,被子就会滑开。
林砚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他吹灭油灯,躺进被子里,胳膊小心地放着,尽量不碰到伤口。
晚晚也跟着躺下,怀里还抱着兔子枕头,侧着身,背对着林砚,看起来格外安分。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林砚闭着眼,却没那么容易睡着——晚晚的呼吸太轻了,轻得不像睡着了,反而像在刻意克制着什么。
他悄悄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向晚晚的方向,却见她刚好也转过身来,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的侧脸,像是已经看了很久。
“阿爹,你还没睡吗?”晚晚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林砚一跳。
他赶紧闭上眼睛,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嗯,伤口有点疼,没太睡着。你怎么也没睡?”
“我在想,明天给阿爹炖什么汤。”晚晚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笑意,“后山的灵鸡汤最补了,我明天一早就去采灵草,给阿爹炖一锅浓浓的汤,让伤口快点好。”
她说着,手指轻轻碰了碰中间的薄被,像是在试探什么。
林砚“嗯”了一声,心里却莫名的发紧——刚才晚晚看他的眼神,太专注了,专注得不像女儿看父亲,反而像在看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是我太敏感了吧?她只是担心我的伤口,想让我快点好起来。)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因为伤口的疼痛皱皱眉,无意识地动一动胳膊。
而旁边的晚晚,却始终没有睡着。
她借着月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林砚的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唇因为失血有点苍白,却依旧带着温和的弧度。
她悄悄伸出手,指尖悬在林砚的脸颊上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又轻轻收了回来。
她把怀里的兔子枕头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掀开中间的薄被一角,身体慢慢往林砚那边靠了靠——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能清晰地闻到林砚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药膏的清凉气息,这种味道让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林砚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往旁边翻了个身,胳膊刚好碰到了晚晚的手。
晚晚的身体瞬间僵住,眼睛却亮了起来,她轻轻握住林砚的手腕,指尖在他的脉搏上轻轻摩挲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
她的手指慢慢往上移,划过林砚的胳膊,在伤口旁边停住——那里还缠着纱布,能隐约看到渗出来的血迹。
她的眼神暗了暗,手指轻轻碰了碰纱布边缘,像是在心疼,又像是在遗憾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松开手,把中间的薄被重新盖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只是这次,她不再背对着林砚,而是侧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寂静被晚晚轻轻的呢喃打破:“阿爹,你只能是我的……”
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伸手攥住林砚的衣角,像是抓住了什么不会被抢走的东西,慢慢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
而熟睡的林砚,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梦里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束缚,却终究没有醒来,任由那道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悄悄守护着她独有的“珍宝”。
天快亮的时候,晚晚悄悄起身,把中间的薄被重新铺好,整理得跟昨晚一样整齐,仿佛她从未动过。
她看着还在熟睡的林砚,轻轻在他额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然后拿起兔子枕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留下房间里属于她的气息,和林砚眉间那点挥之不去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