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尽,方仲淮的房中只余一盏残灯摇曳。陶侍春守在床前,不时用绢帕拭去丈夫额上的冷汗。窗外梧桐叶落,簌簌有声,更添几分凄凉。
“都这般时辰了,怎还不去歇息?”方仲淮忽从梦中惊醒,声音嘶哑。
陶侍春将药碗递到他唇边:“老太太的性子你还不晓得?若是我去歇了,明日又该听多少闲话。”
方仲淮饮尽苦药,眼中泛起愧色:“苦了你了。”他忽而咳嗽起来,胸脯剧烈起伏,待平息后,竟轻声吟道:“难为你日夜相伴,煎药守更。本该是东篱采菊的陶家女,却陪着我这病骨支离的活死人......”
“莫要胡说!”陶侍春急急打断,声音却哽咽了,“我伺候你,是心甘情愿的。”
她望着丈夫蜡黄的面容,心中百味杂陈。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方家二少爷,如今竟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她本该怨恨这段错配的姻缘,可此刻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满腹怨怼都化作了怜惜。
“你本该......”她喃喃道,“你本该是翱翔九天的鸿鹄,却困在这方寸之地,成了......”话未说完,泪已先落。
方仲淮勉强抬手,拭去她面上泪痕:“莫哭。你已是当娘的人了,日后好生照看金哥,我便安心了。”
“仲官,我......”
“不必多说。”方仲淮突然正色,“记住,你是方家少奶奶,金哥是方家长房嫡孙。在这宅院里,无人敢轻慢你们!”说罢又是一阵剧咳。
陶侍春忽地跪倒在床前,泪如雨下:“仲官,我对不起你......我求你好好活着,活一百年,我定当尽心侍奉......”
“当真?”方仲淮眼中闪过亮光,“你真愿伴我一生?”
“千真万确!”陶侍春握住他枯瘦的手,“你是好人,该有好报的。”
方仲淮闻言,苍白的面容竟浮起笑意:“得你这句话,我此生无憾了。”他喘息片刻,忽道:“其实......我早将你放在心上。那年见表弟带回一幅《春山飞鸟图》,落款陶公子,我便......”
“那画是我少时戏笔!”陶侍春惊呼。
“是啊。”方仲淮眼中泛起温柔,“自那以后,我常想与你携手同游。谁料阴差阳错,你竟成了......”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喘。
“你想说什么?”
方仲淮气若游丝:“想与你......把酒话桑麻......”
陶侍春再也忍不住,扑在丈夫怀中痛哭。窗外秋风呜咽,仿佛也在为这对苦命鸳鸯哀叹。
待情绪稍平,方仲淮突然正色:“有件要紧事嘱咐你。我知道你所做一切,皆为保全阿绣。但要护她周全,唯有执掌方家。”
“当家?”陶侍春愕然。
“正是。从今日起,你须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老太太若唤你,便说我离不得你。”方仲淮目光炯炯,“待到金哥满月宴,一切自有分晓。”
陶侍春郑重点头。此时窗外忽传来隐约的喜乐声,为这凄清的夜平添几分诡异。
残灯将尽,昏黄的光晕里,这对夫妻相拥而泣。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方家大宅的暗流,即将在满月宴那天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