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有酥饼!”
“还有金丝枣!”
孩子们对琢云的热情暂时消减,踩栏杆,抱梁柱,从狭窄的穿堂喷进燕夫人后院,连吃带拿,两手抓满,打翻一碗茶、一瓶菊花,扯坏一副挂画,留下一片狼藉,燕夫人气的用力捶打胸口,当场吞吃一颗苏合香丸。
孩子们又进园子里摘花扯草,爬山涉水,追猫撵鸟,掘地三尺,打架斗殴,使出泰山压顶、猴子偷桃等招数,在园子里滚来滚去,又掐又咬。
小灰猫不堪其扰,飞檐走壁,逃之夭夭。
琢云洗漱完,穿戴整齐,坐在罗汉床上,弯腰垂首,在炭盆上方烘头发,留芳刚打开房门,胆大的孩子先涌进来,开始汪汪乱叫。
“二姐。”
“姑姑!”
“二姐!!”
“姑姑!!!”
胆小的站在门口,怯怯向里张望,磨磨蹭蹭地迈过门槛,羞羞怯怯站到琢云跟前,留芳端着托盘,上面放一壶金桔蜜茶、一盘蜜桔,一碟榛松,跨过门槛,喊一声:“滚水,快让开。”
孩子们挤挤攘攘,嘻嘻哈哈压做一团,分出一条路。
留芳把东西放在四方桌上,先倒出一杯递到琢云手里,又走到琢云身后给她束发,插上黄铜簪子后,桌上已经只剩下橘子皮。
“姑姑买不买炮仗?”一个七八岁的大眼睛男孩挨着罗汉床,给她四瓣捏的乌黑的橘子,“我给你放。”
琢云一口饮下杯中蜜茶,把杯子给留芳,接过橘子吃掉,起身走到矮橱边,打开橱门,取出装铜钱的小笸箩,拎着放到罗汉床炕几上,又找出来一匣十两一张的银票放上去。
她大马金刀,坐到罗汉床上,食指、中指夹起一枚铜钱:“扎马步,第一个坚持不住的拿一文,第二个拿两文,第三个拿四文,第四个拿八文,第五个拿十六文。”
“第六个是三十二文!”紧挨着琢云的大眼睛男孩喊。
琢云两根手指夹着铜钱送到他眼前:“你很会算数,奖你一文。”
“谢谢姑姑!”小孩接在手里,解开腰间干瘪钱袋,连钱带手往里放,用手指确认这枚铜钱平安落袋,才把手拿出来,重新系好抽绳。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发问:“二姐,什么是扎马步?”
琢云拿起一份小报,眼睛落在小报上:“开始,双脚外开、身体中正,衣贴后背。”
屋子里一静,孩子们一边外开,一边踩脚,暗暗地争夺地盘,把那矮小瘦弱的孩子挤到了门外头。
“微蹲,”琢云看小报上老叟遇鬼,“腋下像夹纸,双手环抱胸前,手心向内,掌指相对,偷懒的一文钱不给。”
大孩子能听懂,小孩子跟着大孩子蹲,屋中安安静静,只有孩子不住吸鼻涕、琢云翻看小报的声音。
她翻到十月二十四的小报,停下来,两眼一眯,手指在小报上抓出痕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严禁司统领燕琢云李代桃僵。”
燕屹穿道袍、束玉冠,从门外进来,手里拿一碟油炸鬼,走过一个个小桩,一不留神,碰翻一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气的两眼通红,跑到罗汉床边,自行拿走一文钱,迈过门槛站在廊下等,小声骂燕屹:“大哥真讨厌!”
燕屹放下油炸鬼,没长骨头似的歪向琢云,让自己身上肥皂团的香气和琢云身上正浓的野梅花香气混在一起。
他捏起一根油炸鬼,掰半截给琢云,自己把剩下半根塞进嘴里,嚼的酥脆有声,让孩子们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沫。
琢云一手接过,把这张小报给燕屹:“上门书坊胆子确实大。”
“嗯?”燕屹拿帕子擦手,接过来放到炕几上看,手在碟子里摸索,摸到一根油炸鬼,边看边吃,吃完之后冷笑道,“你杀了真的燕琢云?”
他再次一擦手,把帕子摔到罗汉床上,气的发笑,随后笑意消散,沉了脸,眼角耷拉着,目光阴狠。
离他最近的小孩吓得身形一晃,上前拿过两文钱,气急败坏出去,站到廊下暗骂:“大哥真坏!”
燕屹起身:“我出去一趟。”
他起身就走,刮倒一个小孩,小孩看他走的只剩一个黑点,才敢吱哇乱叫,拿走四枚铜钱。
暮色四合。
屋中安静,小孩一个接一个起身,拿走铜钱,在廊下小声嘁嘁喳喳,琢云吃完手中油炸鬼,手指在帕子上随意一捻,一张张仔细翻看小报,有七则与她偷梁换柱有关。
应该是太子主谋。
只要王文珂和太子通信,太子发现死士名册丢失一页,便知道她这身份有诈。
但太子想要解决她,让王文珂出手即可,王文珂解决不了,他也可以放任不管,以免死士、门客一事暴露在众人面前。
为何大张旗鼓,想要坐实她的欺君之罪?
除非他知道修道观的主意,和她有关。
是常景仲为断她走太子这条路的可能,故意放出的消息,引起太子疑心?
留芳走到门口瞧了一眼,张嘴想说吃饭,琢云头都没抬,就已经知道是她,手向外轻轻一摆,把她摆走。
屋子里还有六个孩子在扎马步。
婆子走到廊下,把灯笼叉下来点亮挂上,留芳也进屋点起油灯,孩子们不吵不闹,屏息凝神,看向屋中。
一个坚持不住倒下去,爬起来问自己该拿多少,廊下小孩七嘴八舌,最终还是屋内扎着马步的男孩回答:“一十六两又三百八十四文。”
“三十二两又七百六十八文。”
燕夫人的心腹嬷嬷前来时,已经报到“一百三十一两又七十二文”,廊下欢呼声犹如浪潮,一阵高过一阵。
嬷嬷拉住留芳:“怎么不叫姑娘吃饭,都饿着呢。”
留芳凑到门边,见琢云一手拿着小报,一手搭在炕几上,手指轮番敲打几面,面目在火光下显得相当冷峻。
嬷嬷也看了一眼,悄悄退回后院,告知燕夫人。
屋中只剩两个小孩。
女孩牙关咬的死紧,面目通红,两眼瞪大,汗水从额前、鬓边往下滴,两腿发颤,见琢云看她,气息一乱,卸了劲。
她膝盖一弯,跪在地上,随后一手撑地爬起来,拖着两条酸痛的腿走到炕几边,气喘如牛,看着所剩无几的银票匣子愣神,回头看男孩:“多少?”
男孩算的“汩汩”冒汗,头脑发晕,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二百六十二两又一百四十四文。”
他爬到罗汉床边:“我是五百二十四两又二百八十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