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明国运系于老四,未必只有他登基为帝这一条路。
其他朱氏子孙登上帝位,亦无不可。
朱棣所问的并非此事。
“你曾说过,瞻基身具帝王命格。
而今,他这命格可有变化?国运算不出,瞻基的命格总该能算吧?”
朱瞻基是朱棣最疼爱的孙子,这一点无人能及。
在朱棣心中,朱家第三代无人能与朱瞻基相比。
即便是曌儿,也不例外。
这不是说朱棣不疼爱曌儿。
而是朱瞻基在他身边陪伴了十几年,曌儿归来不过数月。
十几年与几个月,终究有所不同。
姚广孝微微一笑。
“数月之前,皇孙的帝王命格尚在,如今,却只剩一半。”
一半?
半个帝王命格?
命格有便是全有,无便是全无。
怎会只剩一半?
那另一半,又去了何处?
朱棣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莫非是因为曌儿还未下定决心争夺皇位?
“那瞻基的另一半命格是什么?”
姚广孝指了指架上那柄将军剑。
那是朱棣送来,硬放在他房中的。
说是此剑镇室,可避鬼神。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如此也好。
若做不了皇帝,做个将军,未尝不可。
他静静沉思起来。
姚广孝缓步来到木柜前,取出一袭袈裟披在肩头。
他走到朱棣面前,郑重地行了个佛门礼节,如同当年初遇时那般庄重。
陛下,老衲圆寂之后,请将鸡鸣寺永久封闭。
这里另有一封呈予燕王殿下的密奏,望陛下择机转交。
他平静地说道,贫僧此生罪孽深重,怕是无缘面见佛祖。
纵然永堕十八层地狱,亦无半分悔意。
臣姚广孝,祈愿大明江山永固!
朱棣凝视着眼前苍老的僧人,忽然忆起多年前那个直言要赠他白帽子的狂僧。
眼眶阵阵发酸,他抱膝仰望着殿梁,久久无言。
直至次日破晓,帝王才起驾回宫。
在他离去后,鸡鸣寺朱门永闭,再无香客往来。
时值万国大典前日,朱高煌驯养的信鹰振翅而归。
他展阅鹰足密信,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府外情形如何?他召来玄一询问。
正如殿下所料,近日府邸周边暗探明显增多。
朱高煌在玄一耳畔低声嘱咐数语,将新的字条装入竹筒。
随着信鹰展翅高飞,他纵身跃入云霄,周身燃起赤红烈焰,在应天城上空划出耀目光轨。
这幕奇景引得百姓纷纷仰首,潜伏的暗探则悄然退去。
为令建文势力清晰目睹,朱高煌特意低空飞行。
整座京城的百姓都见证了这颗赤色流星掠过苍穹。
远在城外的朱允炆同样目睹此景,却仍按兵不动,静候时机。
一直等到入夜,一名男子策马疾驰而来。
到了朱允炆跟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陛下,臣看见一颗火球往北方飞去,便立即快马加鞭赶来报告。”
这是朱允炆安排在应天与奴儿干都司之间、距应天百里处的一名眼线。
此次行动无异于刀尖起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若非情势所迫,他也不愿冒这个险。
可谁让他的四叔已经与他彻底决裂。
直到他自己也拥有了玄卫级别的手下,才越发体会到这位堂弟的可怕。
仅一名玄卫就能在战场上力敌千人。
那么,铁秀英口中“一整支玄卫都比不过”
的地卫,又该有多强?
还有那天卫——神秘莫测,更在地卫之上。
有时候,无知反倒是一种幸运。
知道得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深。
这些年来,若不是一直停留在大宁,不必频繁移动,
恐怕他们早已被驻守在各重镇的地卫发现。
那天,接到手下密报,说朱棣不再打算继续替他隐瞒,
朱允炆当即带领所有人撤离大宁。
他这位四叔用兵,最擅长“以正合,以奇胜”
。
虽然朱棣心中仍有顾虑,但朱允炆不敢赌——万一朱棣宁愿与朱高煌翻脸也要除掉他,他就彻底完了。
他手中最后一张能威胁朱棣的底牌,已失效大半。
在大明境内流窜不过是饮鸩止渴,迟早败露。
远遁海外更不可行,无钱无势,想在海外生存就必须动用武力,
一旦倒霉,被散布各地的天卫察觉,也是死路一条。
这次行动是孤注一掷,也是走投无路。
他必须重新捏一张底牌在手中——
一张能衍生出更多筹码的王牌。
但要得到它,他必须先引开那个随时能掀翻牌桌的人。
只要那人在,再精妙的出牌也毫无意义。
为确保不自投罗网,
朱允炆不仅在燕王府外布置眼线,更在通往奴儿干都司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唯有确认朱高煌已离开应天,他才能进城。
而现在,正是进城的时机。
三名黑袍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应天,未激起半分波澜。
国宾府内,宁王世子朱盘烒的卧房中骤然多出三条人影。
原本躺在床上的朱盘烒猛然惊醒。
他还未来得及呼喊,就被一人捂住嘴,腹部同时挨了重重一拳。
身为普通人,朱盘烒痛得跪倒在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朱允炆掀开兜帽,悠然坐在朱盘烒的床上。
他语带轻佻:“堂弟,见到堂哥何必如此激动?我们前几日不是刚见过么。”
朱盘烒勉强抬头,盯住床上的人,咬牙低吼:“建文!”
朱允炆面色顿寒,一把掐住他的脸,目光冷厉:
“若再从你口中听见‘建文’二字,我便杀了你。
永乐命各地藩王入京参加万国大典与册封大典,你宁王府的人虽已到应天,但若在此地意外身亡,朝廷也不会怀疑,你说是么?”
朱盘烒感受到那股凛冽杀意,眼中露出恐惧。
宁王朱权比朱允炆还小一岁,朱盘烒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何抵挡得住这般杀气?
他屈辱地点头。
朱允炆松开手,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肩:
“这才对嘛。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你宁王府的随行之人。”
朱盘烒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入应天时,随行护卫皆已登记在册,凭空多出几人,岂不惹朝廷疑心?”
朱允炆无所谓地摊手:
“那让人数不多出来,不就行了?”
朱盘烒初时不解,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
他急忙推开房门冲出去——
作为宁王世子,他所居的是朝廷特赐的独院。
此刻廊下却横着三具 **,正是随他父亲多年的护卫。
朱盘烒眼中怒火一闪而逝,拳头攥得死紧。
建文这厮,竟将他宁王府的人杀了!
万国大典当日。
朱瞻基清晨便将孙若微领回了东宫。
两人步履匆匆,自朱高炽与太子妃张氏面前经过。
朱高炽望见孙若微时,目光骤然一紧,眼底浮起几分困惑。
若他猜测无误,这女子应是建文旧臣一脉的余党。
瞻基将她带回东宫,所为何事?
张氏怀抱着那只名为“白毛阁大学士”
的松狮犬,含笑轻叹:
“哎,孩子大了,也会带姑娘回家了。”
东宫事务多由张氏一手打理,
但朝堂之事她素来少有过问。
因此她对朱瞻基眼下所为毫不知情,更不察孙若微的身份。
张氏等了半晌,未闻朱高炽回应,
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愠意。
她伸出两指,捏住朱高炽腰间软肉,轻轻一拧。
“你聋了不成?我与你说话呢。
整日只知忙碌宫中杂务,也不见你多关心儿子。”
朱高炽体态丰腴,腰际肉厚,被张氏这么一掐,疼得几乎落泪。
但他素来惧内,即便吃痛也不敢闪躲,
只得连声讨饶:“疼、疼……快松手罢。”
张氏睨他一眼,总算放开了手。
“那姑娘是何出身,你可清楚?若家世清白,我们便寻她爹娘相谈,将此事定下。
儿子年岁已不小,该为他操办终身大事了。”
朱高炽一边揉着腰,一边望向朱瞻基离去的方向,
低声道:“只怕他们有这份心,却无这般命数啊。”
这姑娘的家世岂止有问题——简直是要捅破天的大患。
若让你知晓她的来历,怕是立时就要将她逐出宫门。
只是这些话,朱高炽不敢说出口。
若张氏得知实情,势必闹得不可开交。
如今老四与父皇的谋划已至紧要关头,
容不得半点差池。
张氏闻言双眉倒竖,叉腰怒视:
“朱高炽,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见不得我儿子好么?”
朱高炽见她这般模样,脸色顿变,
丢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便匆匆离去。
万国大典事关重大,尚有诸多事务待他处置。
尤其是眼下这场万国大典,几乎注定会出状况,安全方面必须提前安排稳妥。
他可没时间同张氏在这里闲磨嘴皮。
朱瞻基一路把孙若微拉回自己房中。
“你先看看这些衣裳有没有喜欢的,待会儿尚仪局的宫女会来帮你整理仪容。”
孙若微望着衣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宫装,脸上掠过一丝局促。
“一定要穿这些吗?我身上这件不行么?”
自跟随孙愚逃亡以来,她一直穿着男装,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突然要换回女装,实在有些不适应。
朱瞻基听得头皮发麻,“你当这是寻常宴席么?这些日子我总往你那儿跑,已被皇爷爷察觉。
我好容易才用‘你是我中意之人’搪塞过去,趁这次万国大典,皇爷爷命我带你去见他。
你若打扮得不伦不类,被他看出端倪,你们还想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