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白小北需要向作为蜀中基地实际负责人的韩亦煊汇报工作,或者共同商议决策。余扬常常能看到白小北和韩亦煊在临时指挥室里并肩而立,对着地图或文件低声讨论。韩亦煊似乎也收敛了以往的倨傲,态度平和,甚至偶尔会对白小北的建议表示赞许。
每当这时,余扬总是沉默地站在不远处,或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白小北和韩亦煊之间只是工作关系,也知道白小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但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看到韩亦煊眼中对白小北毫不掩饰的欣赏,他的心底就像被什么东西梗住,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
他想开口叫白小北回来,或者做点什么打断他们的交谈,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能这样做。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连夏清元都不敢轻易靠近。
一次,白小北和韩亦煊因为一批紧急物资的分配方案讨论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白小北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出指挥室,一眼就看到余扬倚靠在走廊的阴影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余扬?你怎么在这里?外面风大,你伤还没好全呢。”白小北连忙走过去,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担心。
余扬没有回答,只是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仿佛要确认什么。半晌,他才低沉地开口:“谈完了?”
“嗯,总算敲定了。韩亦煊在这件事上倒是很配合,没有故意为难。”白小北没想太多,随口说道,语气里带着完成一项工作的轻松。
“嗯。”余扬应了一声,转身率先朝病房走去,脚步比平时稍快。白小北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心里有些嘀咕:余扬这是……不高兴了?为什么?
胜利的赞歌早已唱完,剩下的便是咀嚼苦果的时刻。蜀中基地和北城基地共同设立的临时烈士陵园,每天都在增加新的墓碑。
原本空旷的山坡,如今被一片密密麻麻的白色十字架和简易石碑所覆盖,像一片沉默的森林,每一棵“树”下,都埋葬着一段戛然而止的人生。
每天,都有幸存下来的士兵、战友、亲人来到这里。没有嚎啕大哭,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悲伤。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母亲,颤巍巍地抚摸着儿子冰冷的墓碑,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只是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呜咽,干枯的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刻在石头上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儿子年轻的脸庞。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倔强地不让自己倒下。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娃娃,站在一座新坟前。她不明白“牺牲”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答应过打完仗就回来陪她,可现在却睡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下。
她小声地对着墓碑说:“爸爸,我好冷,你起来抱抱我好不好?”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陵园里回荡,让旁边听到的人无不心碎,别过脸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湿润。
一个失去丈夫的年轻妻子,跪在坟前,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她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溢出,只是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丈夫留下的最后血脉,也是她未来唯一的希望和支撑。她的眼神里,是巨大的悲痛,以及一种为母则刚的坚韧。
韩亦煊站在陵园的边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队伍也损失惨重,很多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永远留在了这里,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不能哭,他是很多人的主心骨,他必须挺住。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转身走向训练场,那里,新招募的士兵正在操练,他们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接过逝者肩上的责任。
金发财和拉姆准备随队返回北城的前一晚,也来到了陵园。
金发财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他找到几个相熟战友的墓碑,放下他们生前最喜欢,现在却无比奢侈的香烟和一小瓶酒。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兄弟们,走好啊……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让你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北城咱们会重新建起来的,保证比以前还漂亮,你们在天上看着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用力抹了把脸,拉起旁边沉默不语的拉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出来。
拉姆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片寂静的陵园,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了一段祈福的经文。他的眼神坚定,仇恨已经随着清扫者的覆灭而消散,剩下的,是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守护眼前这份来之不易和平的决心。
这就是战争之后最真实,也最残忍的景象。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背负着逝者的期望和伤痛,在破碎的废墟上,努力寻找着继续前行的勇气和意义。笑容变得奢侈,眼泪流在心里,但脚步,却不能停歇。
在打败清扫者两个月后,余扬的伤势基本稳定,只需定期复查和休养即可。
北城基地重建工作千头万绪,他和白小北决定动身返回。
离开蜀中基地那天,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雪来。韩亦煊亲自来送行,他的态度依旧得体,与白小北握手道别:“小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北城那边若有需要蜀中协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韩掌门人客气了,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顾。”白小北礼貌回应。
韩亦煊的目光随后转向余扬,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较量。余扬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性。韩亦煊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余队长,保重。”
余扬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姜楚星坐在轮椅上,由夏清元推着过来,宗羽也带着弟弟走了过来,大家要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