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数据瀑布停歇，屏幕定格在一幅复杂的折线图上。
“滴——”
仪器发出完成的提示音。
夏程元的视线凝固在那条陡然下滑、几乎触底的红色曲线上，久久未动。
他缓缓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指关节用力按了按紧锁的眉心，仿佛要将那挥之不去的阴霾揉碎。
“小北，”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面，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在白小北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你的血液活性…掉得太厉害了。这不对劲。”
那“不对劲”三个字，像三块沉重的冰，狠狠砸进白小北耳朵里，冻得白小北指尖瞬间失去了温度。血液活性，那是支撑白小北血清能力的重中之重，它掉下去了？
那白小北还算什么？一个……废人？
一种巨大的恐慌猛地攫住了心脏，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白小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他。
夏程元摘下护目镜，看着身旁安静的白小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这孩子，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这批血清活性……还是只有巅峰期的四成左右。” 夏程元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无奈，“‘清扫者’注入的那种病毒……像一种顽固的‘惰性剂’，死死地压制着你的免疫系统和造血干细胞……”
“嗯。” 白小北轻轻应了一声，小心地将最后一管血清放入低温储存箱，动作一丝不苟，“夏博士，四成……也能救人吧？总比没有好吧？”
夏程元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沉沉地拍了一下白小北的肩膀。
那一下力道很重，几乎带着一种承诺的意味。
他转过身，走向实验室深处那些更庞大、闪烁着更多指示灯的复杂设备群，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凝重的背影。“启动全谱分析阵列，权限S级。通知生物组，白小北需要他们最新的干细胞模型数据，现在！”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响起，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驱散了死寂。
实验室的灯光，从那夜起，便再未熄灭过。
巨大的落地窗外，基地沉入黑暗又迎来晨曦，昼夜在玻璃上无声更迭。
那扇门后，隔绝成一个独立运转、争分夺秒的世界。偶尔有穿着白色隔离服的身影匆匆进出，神色凝重，步履带风，带进一阵走廊里的凉气，又迅速被里面仪器运转的恒温吞没。
白小北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蜷着身体，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像是守着某种未知的审判。
整整一周。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浸在消毒水和未知的煎熬里。
第七天的傍晚，那扇厚重的隔离门终于无声地滑开了。
夏程元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像是熬干了最后一滴灯油。然而，他嘴角却向上扯开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容仿佛穿透了连日阴霾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
他径直走到白小北面前，没等白小北站起来，那只宽厚、带着薄茧的手掌就用力地揉上了白小北的头发，动作有些粗鲁，却透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亲昵。发丝被揉得乱糟糟的，蹭得额头微微发痒。
“行了，小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白小北心上，“活性恢复了，别自责，更别耷拉着脑袋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而温暖，穿透白小北的不安，“谁也替代不了你！”
那巨大的、压得白小北几乎窒息的恐慌，在这一刻轰然碎裂。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白小北猛地抬起头，撞进夏程元带着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里，鼻子莫名地一酸。
“谢谢……夏…夏哥…”
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哽得难受，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把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眼底。
夏程元愣了一下，记忆里，这是白小北第一次叫他哥，他跟其他人一样总是叫他博士，这样一个亲昵的称呼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拍了拍白小北的肩膀，说：“别把自己绷的太紧。听说你这两天都去训练场了。”
白小北苦笑了一声，“有钱看我太颓废了，拽着我去的，不做点什么我会胡思乱想，让自己忙一点，也挺好的。”
夏程元很少说安慰人的话，更不会说，他点了点头，“记得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吧。”
白小北抬头看着他，他接着说：“晚上来实验室帮我忙，你很不错。”
白小北抿了抿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隔离室的门禁灯亮起。周盛在金发财和宗秋的搀扶下，孟渝松拄着拐杖，李嘉园也跟了进来。宗羽一脸不爽地走在最后。
看到九队的兄弟们突然出现，白小北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北哥”， 金发财第一个咧开大嘴，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几步走上前，想拍白小北的肩膀，又怕他这小身板受不了，最后只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怎么样？气色看着还行！别老闷在这里，我们几个来看你了，一起去训练场看新兵蛋子吧！”
孟渝松拄着拐杖，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白小北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硬邦邦地吐出一句：“瘦了。多吃点。”
简单直接，却带着外冷内热的关心。
宗羽抱着胳膊，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冲得很：“喂！小子！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就是被个吃里扒外的表哥坑了吗？多大点事，你看看老子，闲得蛋疼都没像你这样，给老子精神点，基地还指望你的血呢。”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挑衅。
李嘉园用仅存的右手，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热气的烤红薯塞到白小北手里，脸上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尝尝，食堂老张偷偷烤的，甜着呢，别听宗羽那混蛋瞎咧咧，咱小北好着呢！是吧？等我把手底下那群新兵蛋子操练出来，让他们替咱们多杀几个‘清扫者’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