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桥,他说:“你累了吧?咱们坐公交到亚欧,买了糖再坐公交回去。今天周末,这个点儿应该没什么人坐公交。”
回到家,放下东西,他让她躺沙发上稍息一忽儿,说:“我焖点儿米饭,炒个青菜,咱们就可以吃饭了。”
她听话地躺了两分钟,翻身起来,去书橱下面,抱出那一摞相册,翻看起来。往事历历在目,那些从前教她无比难过的往事,今天仿佛经过阳光曝晒,去了霉气,变得鲜活、温馨。
正当她面含微笑,沉浸在对旧日时光的回忆中时,他喊:“宝贝儿,吃饭喽!”
她丢下手里的相册,走出书房,只见桌上摆着一盘酱油鸡、一盘醋溜大白菜,还有两碗蘑菇鸡汤,令人食指大动。连忙去厨房端饭,拿筷子。
亲他一下,夸:“太利落了!那个蘸鸡肉的酱油汁,看着好馋人。”
他笑:“那是我独家秘制的酱油汁,好吃你多吃点儿!告诉你啊,其实特别简单……”
她掩住他的嘴,说:“别说!我只吃你做的,只和你一起吃。”
他亲亲她,笑:“好!”
两人吃完饭,收拾完,已经两点过,趁着困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赶紧睡午觉。
等他午睡醒来,看到桌上放着一盘切去皮、挖去籽的西瓜片,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两摞相册,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揽住她,问:“你睡着了吗?醒了也不叫我?”
她转过身,抱着他,笑答:“睡着了,我午睡一般半小时就够,看你睡那么香,羡慕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叫醒你?”
然后转身,从一本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说:“喏,这就是那张照片。都有点儿脱色了。”
他接过照片,仔细端详,摸着自己的下巴问:“宝贝,我是不是老了?那时候看着好年轻啊!”
她笑问:“是不是笑容特别干净?”然后“哈哈”大笑,说:“那会儿你还不知道他思想有问题,还主动去搂他的肩膀呢!”
他狠狠地亲亲她,说:“不许笑!”
她说:“聂新有178吧?这张照片看上去你比他还高。”
他笑:“没办法,我发现你喜欢180的,就去搞了双带跟的皮鞋穿,那跟足足有四公分,以前我都是穿旅游鞋。”
两人拿着那本相册并排坐到沙发上。
她笑着说:“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能理解聂新对你的感情。可惜了,他思想有问题,要不然完全可以是个很好的忘年交。我觉得他曲解了一份挺美好的感情,也许因为婚姻不幸,也许因为文人的空虚无聊?活得过头了,作!”
他点头:“你这最后一句话总结到位,我觉得他就是作!据他说,他那个圈子里的流行这种事,什么开放式婚姻,他老婆好像也有别人,还有男有女,他们互不干涉,也不离婚,彼此客客气气,心照不宣。最看不起的就是文人,文人圈子最乌七八糟。”
她说:“唉,乌七八糟的又何止文人圈,所有的圈子都乌七八糟,各有各的乌七八糟罢了。”
他亲亲她,笑着说:“宝贝你可真是一针见血。”
她拍一下他,抿嘴一笑,说:“聂新那时候每期杂志出来都先寄给你一份,出去采风的录音带也复制一份给你,还给你写那么多信,又去学校看你,我都挺感动的。你对他其实也是有好感的,对吧?他长得挺帅的,是很容易让女孩儿一见钟情的那种。”说完自己笑。
他翻她一眼,生气地说:“我又不是女孩!他每次杂志寄来,我连翻都不翻,直接拿给你,我才不爱看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呢!他寄的那些磁带,我也是在你那儿和你一起听的。”
她问:“你要对他没好感,两节车厢接头处挤着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只邀请他和你一起坐在实习的油布上?”
他梗着脖子说:“一车厢人里,就他看着还挺斯文,我看他挤在那群人里也挺难受的,啥好感?!那家伙开始还矫情,不坐,后来站不住还是坐了下来,又解释说他出差,本来是可以报销卧铺票的,但出来的太仓促,没买上卧铺票。后来聊起来,他才慢慢放开,不装了。”
她说:“咱们千万别跟他,跟他们一样,任何时候,在任何位置上,都别作!Nozuonodie,zuotodie。”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笑起来,然后亲她,说:“你放心,宝贝!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作,我有你在,也不会作!”
她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不会作?我自己都还没那么肯定,要提醒着自己呢。”
他笑:“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从见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现在,我更加肯定这一点!”
她沉思。
他亲亲她,说:“别想了,宝贝!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理那家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又问:“这些相册,我能看吗?”
她笑:“为什么不能?”起身把那两摞相册都抱到沙发上,说:“你先看,我拿西瓜给你吃!”
他一页页,一本本地看着,问着,她过去八年的经历在他心里越来越具体、越清晰。她一边喂他吃西瓜,一边回答他关于照片的问题。
最后,他看见了那本《毕业留言册》,说:“你还有这个呢?我毕业时都没要。这个,我能看吗?”
她笑说:“看呀!我又不是克格勃,没有不可解密卷宗。”
他看了一半,合上,不看了,说:“看的我生气!不看了!气得我心疼!”
她“哈哈哈哈”大笑,看他眼神不对,歪头看着他,问:“真生气了?”
他“嗯”了一声。
她看他脸色,有点怕,问:“真的心疼了?”
他点点头,梗着脖子,声音有点尖锐,喊:“真的!谁骗你呢?”
她吓得连忙抱着他,使劲儿撸他的胸口,叠声问:“好点儿没?好点儿没?……”
他声音低低地说:“没事了,刚才,真疼呢!从来,唉,也不是,以前也疼过。”
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在意这个,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些人跟我,都离得十万八千里呢!要不我把它烧了吧?”
他搂住她,说:“别,放着吧!反正它已经在那儿了,烧了也在。我不是生你的气!是生那些人的气!唉,也不是生那些人的气,谁认识他们是谁呀!反正就心疼了。”
她连连点头,说:“爱,你原来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真爱一个人,就会关心她胜过关心自己,就会心疼她。’我后来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你当时说的时候是已经深有体会,还是从哪儿看来转述给我?”
他又尖着嗓子,几乎叫着说:“当然是我自己的体会,我从来不转述别人的话,也从来不看啥爱情小说,最看不起作家,靠出卖自己的感情生存。”
她虽然不赞同他一棍子打死所有的作家,但大受感动,紧紧地抱着他,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很尖锐的利器扎了一下,不能呼吸,她“啊”地叫了一声,捂住胸口。
他开始还以为她在玩笑,看她脸色,知道不是,反过来抱着她,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宝贝?你别吓我!”
她缓缓吸气,微笑着问:“为爱心疼的感觉是不是感觉心尖突然被一个尖锐的利器扎了一下,疼的不能呼吸?”
他说:“差不多,就这样!”
她说:“我也感觉到了。”
他紧紧地搂住她。
过了半天,她笑着说:“难怪古人说‘情深不寿’!咱俩还是要克制一下自己,要不怎么白头偕老呢?”
他笑,像那样笑,说:“好,咱俩互相克制!”用叉子叉了块西瓜,喂她一半,自己吃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