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
红蓝光芒在通道缝隙间忽隐忽现。
陆昭没有回头。
他站在“零号”病床前,目光盯着陈世安脸上。
那人还维持着半退的姿态,右手悬在控制台边缘,腕表上的微型按钮尚未完全松开。
空气中弥漫着低温管道的金属气和一丝极淡的神经药剂挥发味——那是t7强化剂特有的苦杏仁尾调,十年前父亲书房里残留的档案袋上,就有这种味道。
小林的手指在终端上飞速敲击。
他已将直播信号锁定为司法级加密不可中断模式,同步推送至国家监察委数据节点、最高检备案系统,以及三大主流新闻平台的紧急响应端口。
每一帧画面都在被多重备份,哪怕下一秒这里被彻底摧毁,证据链也已蔓延至整个城市的神经末梢。
沈清靠在门框边,手机仍贴在耳边,声音冷静:“……对,坐标已定位,请求立即启动《重大公共安全事件一级响应》程序,现场存在非法人体实验与高危精神控制技术应用。”她挂断电话,抬眼看向陆昭,轻轻点头——检察院专线接通,保全令正在生成。
老赵蹲在房间角落,手中的便携频谱仪发出细微蜂鸣。
他眯起眼,调整增益旋钮,低声报告:“东侧墙体有异常共振频率,可能是塑性炸药埋设点,未引爆。建议三分钟内撤离。”
没人动。
空气凝固。
“我们不是来抓你的。”陆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是来终结你这套‘定义正常’的权力游戏。”
陈世安笑了。
那笑容缓慢展开。
他缓缓抬起左手,按下腕表按钮。
嗡——
整间密室灯光骤灭,只有中央玻璃舱突兀亮起幽蓝光芒。
投影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画面开始播放。
是一段监控录像。
时间戳显示:1998年11月22日 18:43
地点: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画面中,陆振华身穿旧式警服,面色铁青地站在办公桌后。
韩明远——那个当时还是实习生的年轻人——蜷缩在椅子上,双手发抖,嘴唇哆嗦着重复一句话:“我只是执行命令……上面有人……”
陆振华猛地拍桌:“谁批准你篡改‘红眼计划’受试者脑波数据?!说!”
韩明远抬头看他一眼,眼中满是恐惧与挣扎,最终只挤出几个字:“您……您不会信的……”
陆振华沉默了。
足足十七秒。
然后他转身走到档案柜前,抽出一份文件,提笔写下一段话,封入信封,标注“内部备案,三年后自动解封”。
影像戛然而止。
紧接着,机械旁白响起,冰冷而居高临下:
【他本可上报。
但他选择了妥协。
你说他是英雄?
他只是个怕事的官僚。】
陆昭盯着那帧定格的画面,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整个密室温度骤降。
“你剪掉了三十七秒。”他说。
众人皆是一怔。
陆昭缓步走向控制台,指向投影右下角一处几乎无法察觉的反光点——那是办公桌玻璃板反射出的日历一角。
“那里。”他放大图像,“日期是1998年11月22日。也就是‘11·23案’爆发前一天。我父亲当晚就被调离专案组,所有权限冻结,档案封存。你以为他在沉默?不,他在等一个能看懂时间线的人。”
他转过身,直视陈世安:“你们删掉的是后续。他没有上报,是因为他知道系统已被渗透。他连夜写了三封举报信,分别寄往纪委匿名信箱、晚报编辑部,还有……我外婆家。”
他的声音沉下去,带着某种穿透岁月的重量:
“其中一封,十年后才被整理遗物时发现。纸都脆了,但字迹还在。”
沈清站在阴影里,默默从外套内袋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残页,边缘焦黑,显然是火灾抢救出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那是昨天,她在母亲沈秀兰遗留的日记本夹层中找到的唯一完整句子:
【若此信见光之日,吾儿当知,真相不在卷宗,在人心未盲之时。】
陈世安的脸色变了。
不是惊慌,而是某种精密计算被打乱节奏后的愠怒。
他缓缓挥手,向身后站立的“白塔指挥官”示意。
后者立刻上前一步,手指伸向主控台重启协议。
就在这瞬间,陆昭猛然抬头,目光掠过“零号”的眼睛——那双始终无波无澜的瞳孔,此刻正微微偏转,焦点落在控制台左侧第三个接口槽位。
几乎是本能反应,陆昭闪身扑向控制台,在“白塔指挥官”按下确认键前,拔出了那根黑色数据线。
整个投影剧烈闪烁,随即黑屏。
“你阻止不了进程。”陈世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裂痕,“‘记忆回廊’第二阶段已经激活,意识上传将在十二分钟内完成。这座城市将迎来真正的秩序。”
陆昭站起身,将那根数据线握紧在掌心,金属触感刺入皮肉。
“你说秩序。”他低声说,“可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敢公开露面。陈世安,你不是‘影首’,你只是又一个戴面具的懦夫。”
话音未落,通道尽头传来沉重脚步声。
两名身穿实验服的武装保镖悄然逼近,动作整齐划一,眼神空洞如被抽离灵魂。
他们的目标明确——小林手中那台仍在传输数据的终端。
灯光熄灭的刹那,整座地下实验室仿佛被抽去了呼吸。
黑暗如墨汁般倾倒而下,唯有生命维持机仍在发出断续的尖鸣,像垂死者的喘息。
投影墙上的画面疯狂错乱——父亲陆振华在档案室点燃文件前的一瞥、沈秀兰悄悄将U盘藏进法医报告夹层的手指、韩明远跪在手术台边满脸血泪地嘶喊“我不想杀人”……这些本该被彻底抹除的记忆碎片,如幽灵般从系统深处反噬而出,层层叠叠地闪现又消散。
陆昭的手仍贴在“零号”的太阳穴上,掌心滚烫。
他不是共情者,也不是催眠师。
但他懂情绪如何被操控,更知道极端刺激能撕裂程序化的思维牢笼。
那一瞬注入的,并非某种神秘力量,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心理冲击波:一段模拟人类觉醒时刻的神经信号模型——绝望到极致后的反向爆发。
这是他在无数个夜晚,对着父亲遗物中残存的“红眼计划”笔记反复推演的结果。
而现在,“完美样本”失控了。
“记忆回廊”系统因接收到来自核心实验体的异常脑波反馈而陷入紊乱。
AI判定为“意识污染”,自动触发多重隔离协议,却反而暴露了底层数据链路的漏洞。
小林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第一秒就动了。
他扯下背包里的应急电源包,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只剩残影,U盘插入主控终端的瞬间,一道猩红色进度条开始逆向加载。
“病毒启动!三分钟内完成数据剥离!”小林咬牙低吼,额头青筋暴起。
两名“影首”保镖已逼近至三米内。
他们动作机械,步伐一致,如同被同一根线牵引的提线木偶。
其中一人猛然跃起,手臂化作铁钳直取小林手中的设备。
沈清来不及站稳,腹部剧痛未散,却还是抄起地上一根断裂的金属支架横扫而出。
“铛!”一声闷响,火花四溅。
她挡住了第一击,却被第二人一脚踹中肋骨,整个人撞向墙壁,闷哼一声滑落。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陈世安的脸。
那人站在控制台旁,神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不是恐惧,而是惊愕于某个预设剧本的崩塌。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下令启动紧急清除程序,但就在这一刻,整个空间的灯光骤然熄灭,只剩下仪器闪烁的微光勾勒出众人轮廓。
黑暗降临。
陆昭缓步向前,在寂静中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废墟:
“你说我父亲输了,因为他没掀翻你们。”
他顿了顿,脚步未停。
“可你知道他最成功的一次干预是什么吗?是他让我活成了‘不确定的人’——不会盲从,也不会造神。”
话音落下,门外轰然炸响!
战术破门锤连续撞击合金门框,震得墙体簌簌落灰。
警报声、无线电呼号、重装特警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
强光手电刺破黑暗,战术靴踏地的节奏整齐如战鼓。
陈世安被按倒在地时,竟笑了。
手铐扣上的瞬间,他缓缓抬起手腕,袖口滑落,露出半张烧焦的照片——边缘碳化卷曲,像是从火灾现场抢出来的残片。
背景是二十年前的“白塔生物研究所”,五名穿白袍的研究员并肩而立。
陆振华站在最边缘,神情冷峻;中间那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面容沉稳,赫然是现任市公安局副局长——林国栋。
空气仿佛凝固。
小林喘着粗气,看着照片,声音发颤:“还……还传吗?”
陆昭没有回答。
他缓缓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正同步着刚刚录下的全部影像。
夜风从破碎的通风管道灌入,吹动他额前碎发。
他抬头望向那一线隐约可见的城市夜空,指尖轻轻一划。
直播,重启。
“传。”他说,声音平静却如刀锋划过寒冰。
“风还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