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
螺旋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向下、再向下,空气越来越冷,带着铁锈与低温液体管道特有的腥气。
战术手电的光束切开黑暗,却照不穿前方更深的幽邃。
陆昭走在前头,步伐沉稳,但呼吸略显急促——神经接口的余痛仍在太阳穴深处跳动,如同某种预警信号。
他没回头,却知道沈清就在身后,一步不落。
“你本可以等我叫支援。”他低声说。
“然后让你一个人走进真相的最后一道门?”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我不可能让任何人替我走完这条路。”
陆昭没再说话。
他知道劝不动她,也忽然意识到,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被分作两条路。
十年前,他们的父母因同一份执念而死;十年后,他们又因同样的不甘而重逢。
这不是巧合,是宿命的闭环正在收拢。
台阶终于到底。
通道尽头是一间无窗密室,墙体由厚重合金浇筑而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唯有门中央嵌着一枚生物识别锁——圆形,银白,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活体器官的延伸。
小林蹲在锁前,飞快敲击便携终端,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这系统……不是常规数据库,它有自毁协议,一旦检测到暴力破解就会格式化核心存储。而且……”他抬头,眼神凝重,“它需要真实生物特征,模拟信号无效。”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
“影首”助手猛地抽搐起来,身体弓起如拉满的弓弦,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
三人同时转头。
他睁着眼,瞳孔却涣散无焦,嘴唇开合,喃喃重复:“指纹……要用死人的。”
下一秒,他右手突然抬至嘴边,牙齿狠狠咬进指腹,鲜血瞬间涌出。
众人惊愕之际,他竟用左手指甲生生撕裂皮肤,露出下方一层薄如蝉翼的移植组织——一枚完整指模,苍白如蜡,纹路清晰。
“他是我师父。”他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彻底昏厥。
寂静中,只有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
陆昭缓缓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抬起那染血的手指。
血液温热,尚未冷却,带着生命最后的余温。
他看着那枚被剥离的指模,忽然明白了什么。
父亲当年被污名化,说他收受黑金、包庇罪犯,档案里甚至有“受贿转账记录”——可那些账户从未动过一分。
如今想来,那不是陷害,是伪装。
他让自己成为“堕落者”,只为在体制内部换来三年喘息之机,让这个计划无法公开推进。
而现在,这枚死去之人的指纹,正是开启最终之门的钥匙。
陆昭将染血的手指按上识别区。
滴——
一声轻响,锁芯旋转,门无声滑开。
室内极简,几乎空无一物。
一张病床居中摆放,连接着一台仍在运行的生命维持机,微弱的心跳声通过仪器传出,规律得不像人类,更像是程序设定的节拍。
对面墙上,是一面巨大的单向镜,漆黑如墨,映不出任何倒影。
床上躺着一人。
三十岁左右,面容平静,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瓷白色,呼吸极浅,若非仪器显示生命体征仍在,几乎会被当作标本。
他忽然睁眼。
双眸清澈,毫无波动,直直看向陆昭。
嘴唇微动,发出一段机械合成音:
“欢迎回来,L7a。”
陆昭猛然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墙壁。
L7a——那是他的基因编号。
他在军方心理实验中的代号,从未公开,连档案都已封存。
可眼前这个人,不仅知道,还以“回归”相迎。
“这不是实验失败品。”沈清走上前,声音微颤,“他是对照组……用你的基因序列培育的完美融合体。”
小林迅速扫描房间,在床底发现一个隐藏凹槽,取出一块黑色硬盘。
接入终端后,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红眼计划”原始档案全部解锁。
项目目标:通过t7神经强化药物与记忆重构技术,制造可控的“超意识个体”——既能接收指令,又能自主决策,最终实现“认知战场”的绝对统治。
参与者脑波图谱一一列出,其中一份标注为红色:
【陆振华|编号:F-9】
【状态:自愿献身】
【备注:以自我污名化换取项目暂停三年。
条件达成后主动暴露行踪,被捕当日死亡】
空气仿佛冻结。
陆昭站在原地,手指攥紧到发白。
原来父亲不是败于阴谋,而是主动踏入陷阱。
他用自己的名誉、生命,换来了三年空白期——只为让他能长大,能学会看懂这些代码背后的谎言。
沈清翻阅电子日志,停在一条记录上:
【实验体“零号”:唯一成功案例。
t7融合度98.7%,保留自由意志,具备选择能力。
判定为不可控变量,建议永久冷冻观察。】
她低声说:“所以他不是武器……是试验品中的异类。他能听令,但他也可以拒绝。”
就在这时,床上的“零号”再次开口,声音仍是机械合成,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
“他们轮换扮演‘影首’。白塔指挥官只是面具之一。真正的掌控者……从未露面。”
陆昭闭上眼,脑海中无数线索终于串联成线。
父亲留下的破绽,不是失误,是灯塔。
被篡改的记忆,不是终点,是诱饵。
而这场长达十年的棋局,从来就不只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等待一个人醒来——一个能分辨真与假、记忆与事实之间那条细微裂缝的人。
他睁开眼,望向那面漆黑的单向镜。
那里没有影像,却仿佛有目光正从另一侧注视着他。
忽然——
镜后传来掌声。
缓慢、平稳、带着某种近乎欣赏的节奏。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身形瘦削,步伐稳健,手中握着一副摘下的白色面具。
他站在镜前,微微一笑:
“你比我想象中更快。”掌声在密室中回荡,像一串精心计算过的节拍,不急不缓,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十年之久。
那道身影从单向镜后的黑暗里走出,步伐沉稳得如同丈量过每一步的距离。
他手中捏着一副白色半透明面具,边缘泛着冷白的釉光,像是某种仪式的遗物。
随着他缓缓摘下,露出一张本该属于墓碑的脸——陈世安。
市医院前副院长,十年前因“突发脑溢血”猝然离世,追悼会上挽联如雪,舆论称其仁心仁术。
可此刻,他就站在活体实验的核心,呼吸平稳,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笑意。
“你比我想象中更快。”他说,声音低而清晰。
陆昭没有动。
他的背仍贴着冰冷的墙,却已悄然松开紧握的拳头。
心跳并未加快,反而沉了下来,像深海中的锚。
“你父亲太理想主义。”陈世安将面具轻放在病床边缘,动作恭敬得如同祭献,“他以为只要毁掉自己,就能延缓进程——用名誉作盾,用死亡封门。可洪流从来不会因一人倒下而停歇。”他抬手轻抚“零号”的额头,那具躯体依旧睁着眼,目光平静地映出天花板上幽蓝的应急灯。
“人类需要引导。真正的进步,不是包容混乱,而是定义什么是正常。”
小林的手指猛地一顿,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在本能反应下,将终端接入主控台旁的应急广播端口——那是陆昭三小时前悄悄植入的后门程序,伪装成系统日志清理模块。
“你知道为什么我上传文章时用了‘钟声’这个词吗?”陆昭忽然开口,语气竟带了一丝笑意。
陈世安微微侧头,眉梢微挑,像是听见了某个有趣谜题的开头。
下一瞬——
全市三百二十七个公共信息屏、交通调度屏、商场广告幕墙,乃至警用车载终端,同时闪现出同一画面:地下密室的实时影像。
镜头来自“零号”颅内植入的监测摄像头,画质清晰得令人窒息。
陈世安站在实验床前,手搭在“零号”肩头,背景是跳动的数据流与未关闭的神经接口面板。
直播标题自动弹出,由AI根据语义生成:
【紧急公共安全通告|疑似人体非法实验现场直播|来源:匿名加密信道】
人群驻足,车辆缓行,城市在一瞬间陷入某种集体凝滞。
而触发这一切的钥匙,正是“零号”的脑波频率——陆昭早在进入基地前,便通过心理建模预判了对手的心理拐点:极端自负的瞬间,情绪峰值将突破阈值,自动激活隐藏协议。
陈世安的笑容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陆昭从未试图阻止他说话——他在等他暴露。
“你说我父亲输了。”陆昭向前一步,声音很轻,却穿透了仪器低鸣,“可他教会我一件事——真正的正常,不是消灭异类,而是允许别人犯错。”他看向“零号”,后者的眼球极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焦点落在陆昭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一个人。
门外,警笛由远及近,红蓝光芒透过通道缝隙斜切进来,在地面拉出断裂的光痕。
空气中有种即将终结的震颤。
陆昭站在“零号”病床前,没有回头。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