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十字路口的微光
林晓那句“我们得谈谈未来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病房凝滞的空气中漾开圈圈涟漪。苏杭空洞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仿佛那潭水过于幽深，石子激不起真正的波澜。夏沫和李小明则同时看向林晓，等待着他的下文。
未来？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迷茫。冠军的光环被污名化的阴影缠绕，同伴倒下的躯体尚未恢复，前有周世仁虎视眈眈，后有马克意义不明的邀请。他们的未来，仿佛站在一片浓雾笼罩的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看不到尽头。
林晓没有急于展开，他先将马克的信和那盒云莓酱推到桌子中央。“马克的意思很明确，他提供了一个方向，一个可能更广阔，但也注定更复杂的平台。尤其是对苏杭，”他看向病床，“他的医疗团队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夏沫拿起那盒果酱，端详着上面陌生的文字：“瑞士……这意味着我们要离开现有的根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文化、餐饮体系，一切都是挑战。而且，马克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做慈善，他看中了我们的潜力，或者说，看中了苏杭那种极端状态下爆发出的‘真实’。这是一种投资，但投资，总是要求回报的。”
“那我们留在国内呢？”李小明挠了挠头，“我们现在是冠军，机会应该很多吧？开自己的餐厅，或者接受大酒店的邀请……”
“然后呢？”夏沫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顶着‘悲情冠军’的名头，每天应对周世仁层出不穷的小动作和网络上永无休止的质疑？苏杭的康复需要最顶级也最安静的环境，在国内，我们能做到吗？我们的厨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难道只是为了开一家成功的餐厅？”
一连串的问题，让李小明哑口无言。是的，经历了赛场上的生死考验和场外的阴谋诡计，他们的目标，似乎已经无法回到简单意义上的“成功”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苏杭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忽然艰难地动了动左手（右手打着留置针），指向床头柜上的水杯。
林晓连忙把水杯递到他嘴边，让他抿了一小口。
放下水杯，苏杭没有躺回去，而是靠着枕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林晓脸上，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的手……废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认命。
“医生说需要最好的康复条件和时间。”林晓没有回避，直视着他的眼睛，“马克能提供这个。但去不去，怎么去，需要我们所有人一起决定。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苏杭。从我们组队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苏杭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一个废人……还有什么价值？”
“你的价值从来就不只是一双手！”林晓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他想起马克的评价，想起那盘震撼人心的「刹那芳华」，“你的脑子，你的舌头，你对味道的理解，你对点心那种近乎偏执的‘道’的追求，这些才是你的价值！手伤了，我们可以想办法适应，可以调整技法，甚至可以探索不需要极致手上功夫的新道路！但你如果连心都废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苏杭的心上，也敲在夏沫和李小明的心上。他们都看向苏杭，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期待和一种并肩作战的坚定。
苏杭避开了林晓的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久久不语。内心的挣扎，在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间显露无疑。
就在这时，林晓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窗边接起。
“喂，是林晓主厨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热情而略显急切的中年男声，“您好您好！我是‘品味东方’餐饮集团的董事长王明达，冒昧打扰！您在东京的表现真是太精彩了，令人敬佩！我们集团非常希望能与您和您的团队合作，在国内打造一个顶级的餐饮品牌！条件您随便开，股份、资金、资源，都不是问题！不知道您近期有没有时间，我们详谈……”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橄榄枝，代表着一条看似光明的康庄大道。
林晓客气地应付了几句，表示需要考虑，便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桌前，将电话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
“看吧，机会真的来了！”李小明有些兴奋。
夏沫却皱起了眉头：“‘品味东方’……我查一下。”她快速在平板电脑上操作起来，几分钟后，她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家集团，近半年有多次股权变更记录，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直接关联，但其中一家间接参股的小公司，注册法人姓周。”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几度。
周世仁的手，竟然伸得这么快，这么长！他一边在网络上泼脏水，一边又试图用资本的力量将他们收编或控制？
这条看似光明的路，底下可能布满了陷阱。
现实的残酷选择，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一条是接受国内看似优渥实则危机四伏的邀请；另一条是远赴瑞士，投入马克麾下，前途未卜，却可能有一线生机，尤其是对苏杭而言。
“我们必须做出选择了。”夏沫看着林晓，“拖延下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周世仁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林晓点了点头。他走到苏杭床边，沉声问道：“苏杭，现在，告诉我们你的想法。你想去瑞士试试吗？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还能继续站在厨房里，即使用另一种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杭身上。
苏杭依旧看着窗外，东京的铁灰色天空下，几只飞鸟掠过，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姿态。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病房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转回了头。那双灰败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不甘，如同风中残烛，却在众人的注视下，顽强地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去。”
只有一个字。
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
林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看向夏沫和李小明。夏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李小明用力握了握拳：“晓哥，沫姐，苏哥，你们去哪，我去哪！”
方向，在这一刻，似乎明确了。
既然做出了决定，行动立刻展开。夏沫负责与马克的团队联系，沟通医疗转移和后续安排的细节，这涉及到复杂的跨国医疗协调和签证问题。林晓则开始规划如何平稳地结束在东京的事务，并思考如何应对国内那纷至沓来的“机会”和周世仁的暗箭。
李小明负责照顾苏杭，并开始整理行装，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
在忙碌的间隙，林晓再次打开了那盒云莓酱，这次，他挖了一小勺，递到苏杭嘴边。
苏杭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那强烈、野性而复杂的风味再次爆发，苏杭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死水中投入一颗石子，终于荡开了一圈看得见的涟漪。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似乎在仔细品味那陌生的、来自遥远国度的气息。
“味道……很怪。”他睁开眼，评价道，语气里却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一丝属于厨师的本能探究。
“但很有意思，不是吗？”林晓看着他。
苏杭没有回答，但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这一次，他的视线似乎穿越了东京的楼宇，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几天后，马克那边的协调有了初步结果，他的医疗团队愿意先行接入苏杭的病历进行评估，并开始办理相关手续。一切都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周世仁的阴影时，夏沫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未知，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让夏沫瞬间脸色煞白。
“‘枯松露’的真正来源已查明，与三十年前一桩悬案有关。小心灭口。”
邮件末尾，附着一张极其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上面似乎是一个年轻人的半身像，容貌看不真切，但照片背景的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类似“小山屋”招牌的模糊字样。
十字路口的微光刚刚亮起，更深的黑暗，却已悄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