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雪地里的圆融印
第一场大雪落下来时,公社的院子白得晃眼。苏禾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去开办公室的门,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串,像串起来的省略号,续写着未完的日子。炉子里的火还没旺起来,他搓着手哈气,看着窗玻璃上的冰花,忽然觉得这冰花和光域的共生云有几分像,都是自然的杰作,只是一个在窗上,一个在星空。
各村的年终报表陆续送了来,苏禾趴在桌上核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落雪声混在一起,格外安静。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报表上的数字大多带着向上的箭头,像冬日里倔强生长的绿芽。他想起赵老汉留下的那些种子,知道这些数字里,藏着多少双磨出茧的手,多少个起早贪黑的日子。
“苏干事,喝杯热茶暖暖。”门口传来栓柱的声音,他裹着件旧棉袄,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的茶水冒着热气,“俺们村的账算完了,特意给你送点新炒的花生。”
苏禾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花生装在布兜里,带着点焦香,是栓柱媳妇炒的。“今年你们村的晚秋收成不错。”苏禾剥了颗花生,放进嘴里,“萝卜和白菜够吃一冬天了。”
“多亏了你教的法子。”栓柱嘿嘿地笑,“开春俺们想试试种新麦子,你帮着看看那品种行不?”
“没问题。”苏禾点头,心里忽然很熨帖。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比任何觉悟的印证都实在。
雪停后,苏禾跟着栓柱去村里看仓库。玉米囤堆得整整齐齐,红薯窖里铺着干净的干草,白菜在窖里码成墙,绿油油的透着生气。保管员是个老汉,戴着顶旧毡帽,拿着账本给他们看,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字里行间透着认真。
“这些菜得省着吃,开春前青黄不接。”老汉说,指着墙角的几袋萝卜,“这些是留着做种子的,得单独放。”
苏禾看着那些萝卜种子,忽然想起赵老汉的布包。原来这世间的“圆融”,从不是什么玄奥的境界,是前人留种子,后人接着种;是你教我新法子,我把收成分给你;是仓库里的菜,既能填饱肚子,又能留着发芽,生生不息,自然而然就成了循环。
回公社的路上,雪被踩得咯吱响。路过小学时,听见里面传来读书声,是狗蛋和丫蛋他们在上课。窗户上的冰花被孩子们呵出的气融化了一小块,能看见他们趴在桌上写字的样子,小手冻得通红,却握笔握得很紧。
“苏老师!”丫蛋先看见了他,隔着窗户喊,小脸上沾着墨渍,像只花脸猫。
苏禾笑着朝她挥手,心里软软的。这些孩子,就像雪地里的新苗,虽然要经历寒冬,却带着一股子往上长的劲,让人看着就觉得有希望。他想起自己教他们写“家”字的那天,原来“家”的意义,就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看着日子一代代传下去。
年底开表彰会,苏禾被评上了先进。书记给他戴红花时,他看见台下王大爷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栓柱使劲给他鼓掌,春杏抱着孩子,也朝他点头笑。他忽然觉得这朵红花,和圆觉海的“觉悟之符”没什么不同,都是对“认真活着”的肯定,只是一个戴在胸前,一个刻在星空。
会后,王大爷拉着他去家里吃饭。大娘炖了白菜粉条,蒸了白面馍,还端出一小碟腌萝卜,脆生生的很下饭。“明年开春,把你那屋的窗户修修,漏风。”王大爷给苏禾夹了块馍,“俺看你这孩子实在,就别走了,在咱这儿扎根吧。”
苏禾咬着馍,没说话,眼眶却有些热。他想起刚来时的混沌,想起冬夜里的迷茫,想起洪水里的人墙,想起赵老汉的平安扣……原来“扎根”从不是刻意的选择,是日子一天天过出来的,是人心一点点暖起来的,是在这片土地上,有了牵挂,有了舍不得,自然而然就扎下了根。
夜里,苏禾躺在公社的宿舍里,听着窗外的雪声。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扣,凉丝丝的,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这枚有裂纹的平安扣,像个锚,把他牢牢地锚在这片土地上,锚在这六零年代的烟火里。
他不再怀念圆觉海的浩瀚了。因为懂得,眼前的雪,手里的茶,身边的人,都是宇宙的显化,都是觉悟的印记。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都是朝着前方,朝着春天,朝着日子该有的样子。
天亮时,雪又下了起来,把昨晚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苏禾推开窗,看见远处的麦田被雪盖着,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被。他知道,等开春雪化了,麦苗会接着往上长,仓库里的种子会发新芽,孩子们会越长越高,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会像这雪一样,落了又化,化了又落,却永远带着圆融的暖意,在岁月里留下清晰的印。
宇宙的故事,原来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寻常里,藏在这生生不息的循环里,藏在每一个平凡却坚定的脚印里,安静,踏实,却从未停止向前。